替嫁之将 第32节
“不,我更笨,我第一。”云苓力争上游。
楚翊低声对管家说了句什么,后者很快拿来六根金条奉上。每人三根,直接塞在手里,坠得二人双手一沉。
“每人十五两黄金,折合银子大约一百八十两,够普通人家十年的用度。其中,有之前在针工局受欺负的赔偿,余下的就作为编织发套的酬劳。麻烦姑娘们了,帮帮楚某,今晚务必做完。”楚翊起身拱手,用沉甸甸的十足赤金,带来十足诚意的恳求。
金光似乎能驱散恐惧,二人对视一眼,收好金条,挽起袖子道:“豁出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谁还不长头发啊。”
楚翊叫王喜拿来更多烛火,为她们照明。叶星辞在旁打下手,用细线将黑发扎成一绺一绺,再由两双巧手缝在黑布上。不过半个时辰,一把黑发就变成一顶发套。惟妙惟肖,还有美人尖和鬓角。
修整梳理后,由罗雨粘回尸首的头皮——那里只剩半寸头发。
“等等。”楚翊蹲在惨白的尸首旁,眉头微蹙,极为谨慎,“把头发渣子扇走,一丝都不能留。”
“王爷真是心细如发。”罗雨同时抖了抖手里的死人头发,“我是不是很幽默。”
楚翊淡淡“嗯”了一下,平静地望着尸首:“抱歉了,竹桃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不是有意折腾你。明日之后,再好好安葬祭奠你。”
他仰望悬于中天的银月,叹了口气,看向叶星辞:“公主,劳驾随我往山里跑一趟。”
其他人都困惑不解,只有叶星辞笑着点点头。仿佛心有灵犀,楚翊还未开口,他就猜到随后要去雁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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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缓缓爬升,褪去最初的金红,公平地普照人间。
阳光不多不少地倾洒在被驱散的商贩肩头,临时封闭的道路上,宗正寺四敞的六扇朱漆大门,和皇家华贵威严的仪仗。
这是永历小皇帝继位来第一次出宫。虽然只有短短几里路,但他依然很开心,不时撩起帷帘向外偷看。他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慌忙坐端正了,紧张起来。
临行前,他问师傅吴正英:“四叔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向朕苦苦求情,朕该怎么做?”
吴师傅答:“把问题抛给九王爷。陛下既然把宗正寺交给他管,就要用人不疑,给他施展手脚的空间。老臣想,以他的立场出发,所查出的结果,应该就是本案最好的结局了。少说,少做。多听,多看。不要把任何问题攥在手里,一拿到就抛出去。实在不知所措时,皇上就闭起眼睛,皱起眉头,故作痛心疾首。到那时,没人敢继续说话。”
永历还是很紧张,请求吴正英随驾。对方淡淡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外臣不好干预。将来,您也会有后宫和很多子女,每天都有家事等着您去处理。”
圣驾驾临宗正寺,三位皇叔早已迎候在大门外。他们的神色都庄重肃穆,金冠束发,身着绛红的五爪团龙袍,腰佩玉带。阳光之下,发冠的北珠莹润生辉。
不过,皇九叔的臂弯夹着个匣子,不知是何物。
接受跪拜后,永历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走正中大门进入衙署。刚在大堂坐稳,有人来报:“启禀陛下,玉川公主也来了,正在门外听宣。她说很关心此事,求问是否可以旁听?”
“这……”永历沉吟着看向左侧的老人,“皇祖母认为呢?”
“就让她进来吧。”太皇太后道。她华发高挽,苍颜端庄,黑缎大袖下的手枯皱如树皮,拄一支乌木凤头拐。
她面向小皇帝,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解释:“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外面站着。她正在挑选夫婿,关心此事很正常。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桩丑闻已是天下皆知。要是还防着她,倒显得我大昌狭隘了。”
庆王面露愧色,跪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儿臣家教不严,令大昌皇家蒙羞了。”他神色憔悴,眼圈青黑,短短几天好像老了几岁。
养不教,父之过。这话恰合瑞王的心意和谋划,也是早已备下的台词。他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后背也挺得更直,整个人如一只即将打鸣的大公鸡。然后,他瞥一眼自己的九弟,气焰稍稍弱了,眼中闪过懊恼。
楚翊迎着瑞王的目光,弯了弯眼睛。大堂之外,轻盈迅捷的脚步声渐近,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楚翊斜眼看去,冒牌公主小五今天一身轻薄袄裙,上白下蓝,交领和裙摆处都有暗纹提花,遥相呼应。不过,别被她清丽绝俗的外表蒙蔽了,她可是能将成年男子过肩摔的主儿。
她也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似乎在问:“你的宝贝找回来了吗?”
楚翊微微颔首,拍了拍手中的匣子,示意一切顺利。
昨夜去雁鸣山的路上,小五就笃定,太皇太后一定会准许自己旁听。她说:“因为瑞王是老人家的亲儿子,她希望我能嫁给瑞王。所以,她很乐意我在一旁看着,庆王是怎么在人生低谷丢人出丑的。”
楚翊觉得,她脑子转得很快。
“免礼,赐座。”永历道。他还不满十岁,但已经能感受到倾城美貌所带来的冲击,不禁多瞟了公主两眼。随后,他问道:“九叔,你手里拿的什么?”
第61章 扭转乾坤
楚翊阔步上前,将木匣摆在案上,恭敬地答:“是先皇在臣及冠时御赐的玉如意。臣年轻,头一次主理皇室要案,于是就带着玉如意勉励自己。”
“原来是皇考御赐之物。”
永历打开木匣,一尺长的灵芝状玉如意静卧于暗红衬布,由整块翡翠琢磨而成,通体碧润。他恭谨地合起匣盖,交还回去:“九叔务必妥善珍藏。”
一个时辰前,这匣子还是空的。
迎着晨曦,楚翊怀抱空匣出门,直奔瑞王府。
仆人将他引到一处花厅,瑞王已穿戴整齐,正与幕僚郭继闲谈品茗。他猜,自己进门之前,他们正推演稍后在宗正寺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状况,以及应对之法。扳倒庆王,在此一举。
瑞王显然没料到楚翊会在这关口登门,诧异地问他怎么来了。
“有些事,想与三哥商议。”楚翊怀抱木匣坐下。
瑞王瞥一眼郭继,问他什么事。见他苦着脸不语,又试探道:“庆王世子的案子,你都查清楚了?一会儿,可就要面圣了。”
“查清楚了。”楚翊叹了口气,“我绝对会秉公灭私,把排查到的情况如实上报皇上。”
瑞王又与郭继交换一个眼色,明知故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女子果真是暗娼?”
“到时三哥就知道了。”楚翊故作烦恼,坐立不安,靴子在地面磨蹭。
“问你,你又不说,那你想和我商量什么?”瑞王不解地蹙眉。
“我想说……三哥,我现在太紧张了,怎么办?我要紧张死了,我怕把事情搞砸了。”楚翊瘪着嘴咕哝,用小狗一样可怜的目光望着兄长,“到时候,你千万在母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瑞王哑然失笑。
“我真的很紧张!”楚翊举起木匣,“你看,我把先皇御赐的玉如意随身带着,用来壮胆儿。如意嘛,讨个吉利。”
瑞王的笑意凝在脸上,瞄一眼郭继,似乎在问:宝物不是在我府上吗?难道你没办妥?
“哎呦,一紧张,我就闹肚子!”不待郭继开口,楚翊猛然出手,将木匣塞进瑞王怀里,焦急道:“三哥,这是御赐的宝贝,你可帮我看好了,别让外人乱碰啊!”说着,他捂住肚子,弯腰弓背狂奔而逃。
须臾之间,瑞王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起身去追,哪里还有楚翊的影子。他砰地将木匣摔在茶几,懊丧地一拍脑门:“这臭小子,着了他的道!”
半晌,楚翊解手回来,见瑞王冷冷乜斜着自己。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同样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依然把戏做下去。他拿起木匣,随手打开,故作大惊:“哎呀,三哥,我的玉如意呢?被谁拿走了?”
瑞王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刚被我几个门客借走观赏,这就送回来。”接着吩咐郭继,去将如意取回。
后者只好照做,取来宝贝,还入匣中。就算不还,东西是在瑞王府“丢”的,责任也不全在楚翊。
之后,二人结伴前往宗正寺。一路上,兄弟俩谈笑如常,仿佛这玉如意自始至终都在匣中,从未被盗。
“带庆王世子。”宗正寺衙署大堂,主理此案的楚翊开口道。宗正寺卿亲自执笔作为书记,在旁记录。
被关了四天的庆王世子战战兢兢地上堂,叩拜万岁。他和他父亲一样憔悴,瘦了一圈。看见庆王,他委屈地撇着嘴角,眼看要哭。
庆王也双目泛红,冷着脸朝他递眼色,示意他去向皇上求情。
“皇上,臣弟错了!”庆王世子往前一冲,又跪下来,还滑行了一段。皇帝为至尊,哪怕他年长数岁,也要自称为弟。他涕泪齐下道,“臣弟真的不知那女子的身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呜呜……臣弟错了……”
永历不知所措,于是合起双目,眉头紧锁。见龙颜不悦,庆王立即呵斥:“快起来,成何体统!”世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黯然退至一旁。
“皇帝消消气,龙体要紧。”性格温婉的皇太后柔声道,“皇九叔,你都查到什么了,说一说吧。”
“是。”楚翊扫视一周,暗藏锋芒的目光在瑞王和庆王脸上分别停留,接着面向皇帝,掷地有声道:“陛下,臣已查明,那女子不是暗娼。因为……她是个尼姑。”
此语一出,群相哗然。
宗正寺卿愕然停笔,随即如实记录。小皇帝瞠目结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发出震惊的吸气声。
庆王世子错愕地瞪大双目,看向父亲。庆王则缓缓舒了口气,苦悬数日的心终于落回肚子,接着冷冷瞟一眼瑞王。
“尼姑?她怎么会是尼姑呢?她……”瑞王措手不及,愣在当场。他当然知道,她并非尼姑,却无法直言,憋得直翻白眼。
叶星辞看着他的样子,抿嘴窃笑。
昨夜楚翊让子苓和云苓缝制发套时,他就猜到了破局之法。之后,去雁鸣山的路上,他向楚翊求证,果然不错。
当时,对方还调笑道:娘子冰雪聪明,不愧夫妻一场,心有灵犀,有空再一起卖菜吧!
心有灵犀?叶星辞腹诽:那你有没有感应到,我是一条汉子?
“说她是尼姑,证据何在?”永历问。
楚翊朗声道:“那女子自尽后,尸首就停在承天府。臣去验看时,发现她的头发是假的。那是一顶,用别人的真发编织而成的发套。”
“发套?”太皇太后难以置信,“东西呢?”
“又戴回尸首身上了。此刻,尸首就停在宗正寺后院的空房,母后可派人前去验看。”
“我去。”不等吩咐,瑞王迫不及待地一振衣袖,立即动身。庆王紧随其后,似乎怕他动手脚。
叶星辞也起身跟随,没想到小皇帝竟也离开主位。他步子虽小,步态却威严十足。楚翊陪同在旁,劝道:“陛下留步,尸体污秽,恐惊了圣驾。”
“无妨,朕是真龙天子,难道还怕个死人吗?”
话虽这么说,来到停尸的房间外,永历却脸色苍白,止步不前。
而瑞王几乎是闯进门去。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那顶缝制精良的发套。他愤恨地咬紧嘴唇,唇髭发颤,在阳光下查看。半晌,他随手将东西丢在地面,面孔阴沉陷入沉默。
庆王则惬意地整理衣衽和袖口,迎着阳光眯眼喟叹:“真是个好天气。”
第62章 激烈交锋
庆王世子也默默跟来了。盯着地面的一团黑发,他捂住嘴猛退几步,颤声道:“她……我,我居然没发现,她是个尼姑……”
“世子,你不去看看她吗?”叶星辞轻声问。
“不,不了。”对方把头摇出残影,“怪晦气的,而且碰了尼姑会倒霉。”
几天前还春风一度,浓情蜜意,转头就嫌晦气。我要是嫁给你爹,你能真心敬重我这个继母才怪!叶星辞不屑地斜着对方,发现楚翊也对侄子冷眼相看。
楚翊慢慢踱过来,声音虽轻,却抑扬顿挫直戳人心窝子:“那你睡了尼姑,岂不是要倒八辈子霉?九叔希望,你在度过这次难关之后,多学学忠恕之道。以忠尽己,以恕待人。”
面对这位仅仅年长几岁,却机敏干练的叔叔,庆王世子诺诺地低头道:“是,谨遵九叔教诲。”
“楚逸之,你所言正是我所想。”叶星辞小声说。
“我就说嘛。”面对意中人,楚翊换上温柔的笑脸,“一日夫妻,心有灵犀。”
作为证物,发套被摆在衙署大堂正中。黑乎乎一大团,叫人头皮发麻。
“尸首我看了。”瑞王紧盯楚翊,当堂质疑,“虽然她只有短短一茬头发,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个尼姑。也许是害了什么病,导致头发掉光,最近才长出一点。”说着,他面向小皇帝:“臣自然也希望这女子不是暗娼,庆王世子没有犯错。只是国法不容践踏,望陛下明鉴。”
永历点点头,立即将问题抛给楚翊:“九叔,你来说说?”
“瑞王言之有理,臣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楚翊的目光平静无澜,腰背挺直如松,有条不紊地叙述,“验尸之后,臣走访了顺都四周的尼姑庵,才确定她的身份。她法号静尘,俗名竹桃,原是灵泉寺的一名比丘尼。思凡下山,偶遇庆王世子,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