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54节
楚翊与庆王同席,附近都是些堂兄弟、堂侄子。他和庆王各怀心事,即使在谈笑,二人的笑容也是转瞬即逝。与叶星辞目光相遇,他弯了弯嘴角。庆王似乎以为公主是在看自己,脸上浮起儒雅而殷勤的微笑。
第99章 好戏开场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伴随高亢的通报,笙箫骤停,众人离座跪拜。小皇帝搀扶着祖母,缓缓步入天一阁落座。永历的椅子,要比一般的高得多,这让他的视线得以与众人齐平。
他命人传膳,随后端起酒盅,稚嫩的童声响彻大厅:“今日是团圆家宴,不必拘礼。一家人难得相聚。这第一杯酒,朕要敬皇考。是他的功绩,令吾等安享团圆。花也杯中,月也杯中,请大家满饮此杯。”
叶星辞跟随小皇帝,饮下菊花淡酒。他偷眼瞥向瑞王,见对方双目低垂,摩挲着酒杯,显然心里有亏。
开席了。
叶星辞夹起一块翡翠豆腐,送入口中。这东西其实不是豆腐,而是用嫩毛豆和贝肉打碎,加入葱蒜煸炒,再攒成块状,鲜甜清香。葱烧鹿筋,辣炒鹿肉也好吃。鹿肉用黄酒腌过,加上辣椒爆炒,完全没有腥气。
楚翊没告诉他,要如何让瑞王付出代价。不过他明白,这场中秋夜宴不会平静。他忧心楚翊会引火烧身,但这并没影响到他的胃口。不过,小皇帝的一句话,让他顿时如鲠在喉,再也吃不下了。
“今夜月白风清,不如我们击鼓传花。哪桌拿到花,就要派出一人,以月为题,做一副对联。”小皇帝命太监折来一枝丹桂,又让升平署的乐人背对众人击鼓。
欢声如海,桂枝在每桌间传递,连某个八岁稚子都作出“月华漫卷,长风万里,杯盏盛清辉。婵娟入梦,天涯相思,荧光照古今”这样的对子。
叶星辞的心跳急如鼓点,脑中浮现出自己的惊世绝对“铁锅炖大鹅”,几乎想钻到桌下去。当桂枝再度抛向自己这桌,他嗖地凌空抓住,紧接着就往外丢。
然而,慢了。
鼓声戛然而止,桂枝留在他手中。同桌女眷纷纷推举他展露才情,他推脱不掉,只好略作沉吟,在众人瞩目中开口:“月亮是饼,圆缺往复吃不尽。赠予天下,泽被苍生无饥馑。”
他想的是,不久前与楚翊漫步田间的情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他看向心上人,从对方含笑的眼中读出了赞许。庆王似乎又以为是在看自己,挺直脊背整整衣领,微微一笑。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永历却神情肃穆,道:“朕以为,公主的对联最佳,立意深远。透过同样的月,别人看见美景,她却看见苍生。”
方才还在大笑的瑞王立即附和:“公主才情出众,又胸藏丘壑,我等钦佩不已。”
“唉,若真有一张能喂饱天下苍生的大饼就好了。”庆王放下筷子,朗声搭腔,如楚翊所料开始发难,“百姓不易啊,前阵子不是有一对母女击登闻鼓告状吗?在查案过程中,我对此深有感触。”
瑞王斜了他一眼,太皇太后则脸色陡变,不悦道:“老四,今天过节。只谈家常,不说政务。”
永历追问:“四叔已查明结果了?快向朕汇报。”
“没错。”庆王霍然起身。
这个动作,将花好月圆之夜撕开个口子,热闹的氛围顿时随之流泻沉寂。乐人们交换着眼色,停止吹奏。阐述案情,似乎不宜配乐。
太皇太后耷拉着嘴角,不悦感几乎要化作实体从面颊流下,冷声质疑:“还不到十天,就查清楚了?此案关乎你三哥的清誉,可急躁马虎不得。”
“儿臣知道,这关乎三哥的名声,拖得越久非议越多,所以才尽快追查。”庆王言辞恳切,一副为瑞王着想的态度,却亢奋地舔了舔嘴唇,“刑部、大理寺的人马昼夜急行,用三天时间,就赶到了翠屏府,不眠不休地查案。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不尽谁的意?你的,还是我的?”瑞王倚在桌旁冷笑。
叶星辞绷直身体,紧盯针锋相对的二人。待庆王说罢调查结果,他就以瑞王失德为由,当众退亲。也许是紧张,或者方才吃得太急,又冷热混杂,他的胃部隐隐作痛。
庆王淡淡扫一眼瑞王,离席阔步行至永历正前方,不疾不徐地阐述:“启禀陛下,经过复勘案情,现已查明,丹宇县杨家诉孙家一案为诬告,翠屏知府为维护同宗,炮制冤案。而且,刑部侍郎袁鹏敏锐地发现,被告孙家人的认罪口供,实为死后出现尸僵之后才画押。有了这项铁证,翠屏知府及其下属供认不讳,是因为原口供有漏洞,新口供编好时,人已经死在狱中了。翠屏知府还供认,曾任丹宇知县的革员李青禾性情刚直,一直是个刺头,于是趁其为孙家奔波翻案之际,栽赃其贪墨,害其革职。这里是翠屏一众官吏的认罪口供,请陛下御览。”
庆王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在面前,永历的贴身太监立即接过。速览后,永历问:“那诉状中的另外一案,即瑞王联合杨氏宗族兼并土地的事,查清楚了吗?”
太皇太后眉梢一跳,脸上的皱纹骤然加深,令她看上去如同一颗大核桃仁。瑞王脸色转青,嘴角紧绷下撇,表情苦得像含着黄连。
“回陛下,已查明。”庆王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经查,杨家在翠屏府六县,共兼并田地二十三万三千一百一十七亩,虚构子孙逃避田赋,由瑞王与杨榛提供庇护。所有涉案人员供认不讳,这些田地所得收益,由杨氏宗族与瑞王五五分账。现将黑账呈上。”
庆王故作痛心疾首,但难掩兴奋。太监接过账册,转呈永历。瑞王的眼珠不安转动,搭在桌旁的手慢慢攥紧。
“以及,前丹宇知县初审孙家案时,公堂上也有人明确提及瑞王。”庆王惬意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瑞王时,刻意顿了顿,深深盯了对方一眼,“当时,那人嚣张地说:我们族长杨大人,跟皇上的胞弟结成儿女亲家,这些田其实都是给瑞王爷买的。”
周围一片死寂。各桌上的火锅咕嘟出热气,像不识时务的看客。
叶星辞胃中翻腾起来,有点想吐。大一点的孩童都不再乱动,明白一些非比寻常的事正在发生。瑞王三岁的孙子兀自啃着鸡翅膀,满脸油花津津有味,被爷爷一巴掌打落。
“老四,你别信口胡诌!”在孙子的哭声中,瑞王阴着脸咆哮。
“这里,有一份当年的公堂笔录。是众目睽睽之下,从丹宇县的架阁库调出来的。”庆王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交由太监。
这东西,叶星辞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亲手放回架阁库的。为的,就是今日这样的用场。
永历飞速阅览笔录,抬起颤抖的目光,定定望着自己的亲叔叔。
他习惯性去寻觅吴师傅的身影,旋即想起这是家宴。母亲安静如常,温婉庄重。祖母一动不动,逼视神情亢奋如斗鸡的四叔。九叔宁王漠然旁观,眼里的光冷冷的。
永历没了主意,怔怔地呆坐。
“四弟,你这袖子很能装嘛。”瑞王声音干瘪,连诡辩的底气都泄了。那母女非但掀得起风浪,还是滔天巨浪,将他拍在岸上。
“还有,没掏完呢。”庆王又探入百宝箱般的袖中,抽出一封信函,“三哥,你写给杨榛的密信,也被我截获了。唉,你该派个更靠谱的人送信。你在信中斥责居丧的杨榛,叫他管好族人,然后把事压下去。”
瑞王紧紧合起双眼,脸色青冷灰败,如冬天的一具死尸。他的长子愤然起身,意欲争辩,被他死死拉住了。
永历勉强应对道:“此事,后日早朝再议。这些物证,朕会仔细查看。”
“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孙家被强买田地的遭遇,不是个例,只是那母女俩敢来告御状,而非就此认命。”庆王风头正盛,直接无视了小皇帝,继续咄咄逼人,“三哥,你别敢做不敢当,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瑞王缓了一口气,睁眼时已恢复平静,避重就轻道:“杨榛确实买了一些田,我也收了他的好处,答应会庇护他。但是,我不清楚这些细节。也从不知道,杨氏宗亲会强行买田。我承认,我一时糊涂,贪图小利。又因他是我的儿女亲家,才不忍拒绝。这些,我的家人均不知情。”
这便是他拉住儿子的缘由,将罪责揽在自己一人身上,然后尽量推给杨榛。
庆王的眼神愈发阴鸷锋利,而瑞王就是磨刀石。他步步紧逼:“兼并土地,触犯王法,三哥不会不知道吧?太祖德皇帝,为此杀了自己的三个侄子——”
“老四!你还想要你三哥的命不成?”太皇太后拍案而起,竭力扯动苍老嘶哑的喉咙,高声袒护,“翠屏府距此一千多里,瑞王的手哪能伸得那么长?还不是受了杨榛的蛊惑!”
庆王正欲张口反驳,老太太捂住胸口,身体一晃,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她看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小皇帝,直接越俎代庖:“既然瑞王承认了,那现在交由宗正寺议决,该如何惩处。正好,管着宗正寺的老九也在这,大家都别吃饭了,当场作出个论断来。这是家宴,所有事都是家事。老四,你既然选在阖家团圆时公布调查结果,也是体谅哀家年纪大了,经不起风浪,想让大事化小。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懂你的苦心。”
“我——”庆王哑口无言,悻悻不语。他没法还嘴,难道还能说:不,我不孝顺,我要继续气你。
第100章 放开我!
这番孝顺之论,也间接封住了小皇帝的嘴。眼下,他找不到主心骨,只想将案情拿到朝堂廷议,却没法再提。否则,就是故意掀起风浪吹打老祖母。他年纪尚幼,没有魄力将国事与家事,法理与亲情,大义与孝道分割。
听见太皇太后提及宁王,众人的视线一齐移过去。楚翊不动声色地端坐,思绪飞转。
老太太凭借年岁和辈分,硬生生为儿子扳回一局。想趁着只有亲属,没有外臣在场的团圆场合,当场作出惩罚,拿到皇上的旨意。速战速决,才能最大限度保住儿子的利益。就像,要在烈火蔓延前扑灭火苗。否则,一旦搬到台面上廷议,她这儿子别说亲王,恐怕连个国公都保不住。
从普通妃嫔到皇后,皇太后,再到太皇太后。老太太遇过比这更棘手的场面,吃的盐比旁人吃的米都多。
楚翊料到,庆王会在中秋家宴当众发难,而非朝堂,因为公主不上朝。庆王要公主亲眼目睹瑞王登高跌重,这是他的报复,因为他也在公主面前出过丑——儿子被美人计陷害。只是没想到,被老太太反将一军,当场就要结案。
好,那就先结这一案,再开下一案。今夜,瑞王休想全身而退。
恬淡的月光,愈发凄冷了。
楚翊从容起身,扫一眼不远处皱眉捂肚子的心上人,心想:这贪吃鬼又吃撑了,哈哈。他将情绪敛藏在俊美疏朗的眉宇间,面朝小皇帝,恭顺道:“瑞王罔顾国法,臣深感震惊和痛心。臣提议,将瑞王从亲王削为郡王,罚三年俸禄,按账册退赃,归入国库。请陛下圣裁。”
太皇太后舒心地扬眉,还算满意,看向小皇帝,用慈爱的目光逼他决断。
永历点头道:“还算公允,就按九叔说的办吧。明日拟旨,昭告天下。三叔,望你今后严于律己。至于如何处理杨家人,朝堂再议。”
没能让瑞王一落千丈跌入尘埃,庆王略显不满,藏在兴奋后的疲惫涌现在脸上——为了勘查案情,几夜没合眼了。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经此一事,瑞王声名狼藉,再无力与他相争。而且,他现在是唯一的亲王。
至于亲事,自然也难保。
庆王殷勤地望向公主,却见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倏然皱起脸,捂住嘴,弯着腰跑出天一阁。他清俊儒雅,双目含情,居然把一个少女给看吐了,这令他尴尬不已。
“月芙身体不适,我去看看。”瑞王顺势逃离这座令他颜面扫地的华美楼阁,灰头土脸。
他还不知道,在这漫漫月圆长夜,他将一败涂地。
“扫兴的事已经了结,诸位继续用膳吧。”太皇太后和蔼一笑,却犹如戴了面具般不自然。隔着这层僵硬的笑,她狠狠叨了庆王一眼。
众人重新举筷,鸦雀无声地进食。清澈的月色,似乎冻住了,凝在每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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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过之后,叶星辞舒服多了。
与其他宫女太监一起候在天一阁楼下的子苓云苓跑过来,递过手帕和茶水,关切地询问。
“无妨,我透透风就回去。”叶星辞绕到一处假山旁,背靠嶙峋山石坐下,仰望灯火璀璨的天一阁。明亮,却不热闹,仿佛筵席已散。里头的主角,都各怀心事。
夜风送来正在逼近的脚步声,有力却不沉稳,不是楚翊。一道阴影闪至他面前,遮住月色,罩在他头顶。
叶星辞悚然一惊,目光沿着男人魁梧的身躯攀爬,落在对方脸上。逆着月光,瑞王的脸黑乎乎一片,像他的心。
“你们两个先下去,走远点,本王要跟公主谈些私事。”
子苓和云苓对视一眼,被瑞王阴冷兽{性的目光逼退。叶星辞朝二人点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多虑。
“三爷想说什么?”叶星辞起身,语气不冷不热。
“刚才,让公主见笑了。”瑞王靠得更近,即使面前的少女已经站得笔直,仍完全被笼罩在他高大的影子里,“放心,风波已经平息。罚俸?我不在意那点俸禄。退赃?那些田地才买了几年,退不了多少。至于削爵,早晚会再加封回来。你嫁给我,不会委屈了你。凭借你的帮扶,我还会东山再起。”
叶星辞厌恶地拧过头,这种人多看一眼都会折寿,嗤笑道:“你这人真奇怪,怎么站着做梦呢?大齐的公主,不会嫁给失德之人。”
瑞王并不意外,哼笑一声:“我猜到了,你要退亲。然后呢,嫁给老四?我只是利欲熏心,他可比我阴险一百倍,居然在阖家团圆的日子蓄意掣肘。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了,他不行。”
叶星辞无意浪费口舌,转身就走。瑞王猛然出手,一把揽住他的腰,挟进假山的山洞。像凶悍的野兽,叼走刚刚捕获的猎物。
“嗤——”绣着石榴花的红衫刮在山石尖角,应声撕裂,替代了被宽大手掌堵回喉咙的尖叫。
叶星辞被掼在地面,紧接着,背后压来一座沉重大山,挤进他双膝之间。男人的两只手,如铁钳般粗壮有力,一手堵着他的嘴,一手熟练撕扯他的衣衫,同时用体重压制他的挣扎。
“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可以,让你体会到做女人的快乐。”随着粗重灼热的呼吸,男人淫猥的话语喷进耳朵。
“唔唔——”叶星辞真的怕了,不受控制地流泪。肌肤露在凉风中感觉,令他毛骨悚然。他不知道,他即将遭遇什么,但明白那是世间最耻辱不堪的事。
他想挥舞双拳,但打不到对方。他想撑起身子逃脱,却使不上力气。贴身肉搏,少年的力道,终究不敌壮年男子。
瑞王是想将生米煮成熟饭,而且是就地快煮,因为自己就是他的护身符。只有用强,夺走公主的贞洁,才能维系这场婚事。
“唔——”叶星辞张口咬住男人的手指,左右摆头,用啃鸡腿的架势狠命撕咬。同时拔下发间金钗,反手胡乱戳刺,甚至扎到了自己。
“嘶,你个小贱蹄子——”瑞王吃痛松懈力道。再度压来前,却被人揪住后领狠狠地提起,撞向石壁。来人挥拳痛殴瑞王,喉间发出愤恨的嘶吼。
背后的重压消失,叶星辞趁机爬起,裹紧凌乱的衣物蜷缩一旁,如一朵正在拢起花瓣的玫瑰,凄丽动人。洞内昏暗,但他还是一眼辨认出解救者的身形轮廓。
“逸之哥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不知为什么,看到最依赖的人,他顿然脆弱,孩子般抱着双肩嚎啕大哭。
他是男人,却深深体会到了女人独有的恐惧:不但命不由己,也身不由己。
瑞王避开攻击,背靠石壁,喘着粗气不可思议地笑了:“逸之哥哥?哈!好啊老九,居然被你捷足先登了。”
楚翊跪在叶星辞身边,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心疼得浑身发抖,扭过头怒斥:“败类!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得逞了,她也不是非嫁你不可,我娶定她了!不是所有男人,都在意贞洁那种东西!”
瑞王闲适地整整衣冠,在黑暗中狰狞一笑:“真行啊你们,堂堂齐国嫡出公主,与未婚夫的弟弟私相授受,无媒苟合。现在,我就去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