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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之将 第71节

  他的动作也不甚优雅,被楚翊调侃:“小五,你抚琴的姿态好像在烤肉串撒调料。来,我教你。”
  楚翊跪坐在他身后,用更宽的肩膀,和更长的双臂圈住他。双手覆在他手上,手把手地耐心纠正他的散音、泛音和按音,讲解右手最重要的八种指法:抹、挑、勾、剔、打、摘、擘、托。
  “哦,这样啊……”叶星辞心不在焉,稍一侧头,男人的耳垂近在咫尺。哪怕如此亲密,也没有泛红。他真的,真的不喜欢我了,把我当弟弟。
  叶星辞顽劣地朝那只耳朵呵气,楚翊慌忙躲闪,并松开他的手:“你自己练吧。”
  “不练,我不感兴趣。”叶星辞随意拨了拨琴弦,琴音和心绪一样杂乱,“刚才你笑得好开心。你是我见过的城府最深的人,很少在别人面前过度流露情绪,除了我。”
  “因为你很好玩。”楚翊不假思索。
  “不,不是我好玩。如果是你不喜欢的人,披个花床单在你面前瞎跳,你只会觉得厌恶透顶。如果是罗雨或四舅,你只会觉得滑稽,却不会发自内心地大笑。”叶星辞起身,飒气地抖开褥单铺回床上,“和我在一起时,你不用端着、板着、绷着,无忧无虑像个孩子。”
  说着,他像学堂里的老师,留下问题启迪学生:“楚逸之,你该想想,这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很好玩,我喜欢跟你玩。”
  楚翊低声重复一遍,似乎带着某种羞愧,抱琴离开。
  不多时,传来琴声。松沉旷远,飘渺悠长,像一个满怀心事之人的絮语。
  楚翊原想,等上几天,若南齐的官吏仍不合作就作罢,他不想去说服这些官场老油条。仅凭翠屏府的官兵也能剿贼,只是曲折一些。
  没想到,次日傍晚,事情便有了转机。
  当时,巡抚已经回本州首府去了。楚翊正与胖知府和本地知县在县衙的东花厅共进晚膳,特意没带小五,只带了四舅和罗雨。
  胖知府还四下踅摸,问昨天那位言谈潇洒,相貌风流的小兄弟怎么不在。楚翊在心里狂抽对方耳光,痛骂龌龊,脸上笑意从容:“哦,他不舒服。”
  先不论男女,那可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一起在太庙告祭过祖先,你还惦记上了?草房子安兽头,犁耙找千里马,你也配?
  胖知府继续关心:“请郎中看过了吗?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从府衙拿。”
  楚翊扯扯嘴角。
  “那位小兄弟多大年纪,十六七?”胖知府用肥厚的舌头舔舔嘴唇,“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又那样聪慧,世所罕见啊。”
  “十七。”楚翊忍着膈应,淡淡补充,“已经婚配了。”
  酒已尽量之际,有人通禀:“从兆安来了一位宋大人,自称是东宫詹事府的赞善,正在西花厅等候,这是他的名帖。”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子身边的从六品官员,哪怕是四品的知府也不敢怠慢。胖知府惊了一下,连忙起身,在知县的陪同下,像球似的弹了出去,一路滚到西花厅。
  楚翊也默默跟去。
  他穿着便装,那位宋赞善也没多留意他,与知府见礼后,直抒来意:“下官先去了建同府,听说府台大人在本县招待驸马,这才赶过来。这里有太子殿下的手谕,请府台听谕。”
  胖知府与知县局促不安,跪地听谕。
  宋赞善三十来岁,满面尘霜,眼珠发红,显然是不舍昼夜急赶而来。不过,声音依旧洪亮:“近来水贼肆虐,搅扰民众。着令建同府会同治下所有郡县,于十日内缉拿全部贼凶,留活口登记造册。拖延懈怠者,一律革职查办。”
  忽而话锋一转,气势凌人:“以下,是太子殿下的口谕:李大人,你打的什么算盘,本宫心如明镜。不过是妄图养贼自重,多拿朝廷的饷银,这月捉几个,下月再捉几个。养猪呢?当朝廷是你的钱袋子?捉不住贼人,就回家种地!还是说,你想开开眼,看看是本宫的手段硬,还是你的乌纱帽硬?”
  楚翊不动声色地旁听,心想:猜对了,果然是因为贪图剿贼款而不合作。齐国太子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对付这种老油条,就得拿猛火炸他。温言规劝一百句,不如劈头盖脸骂一句。
  第128章 臭小子,你往哪躲?
  “下官不敢懈怠,正在查办此事。”胖知府接过手谕,冒了一脸油汗,不得不开始慎重对待。贪小钱还是保仕途,他拎的清。
  他挽留宋赞善用膳,对方冷漠而客气地回绝,说要尽快回都复命,无意多留。
  楚翊想,要了解一个人,可以去看对方喜欢用什么人办事。这位宋赞善冷酷干练,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大舅哥”,想必也是一样的风格。
  一旁,知县在小声询问上司的看法,纳闷太子爷怎么忽然关心起水贼了。
  “怎么办?当然照办,剿灭那帮贼人!”胖知府旁若无人道,“这两年,朝中不少事都是太子做主,大半的奏折也是太子替圣上批阅,得罪不得。驸马这不是带来了现成的计策吗?照着执行就好。”
  “下官听说,俞知府就拿太子的话当耳旁风。”知县嘀咕。
  “人家有个做贵妃娘娘的姐姐,我有吗?”
  胖知府揩着脑门的油汗,挪到楚翊身边,谄谀道:“驸马爷,多亏您带来妙计,不然这十日之限还真把我难住了。这样,无需江北损耗人力物力,我立即派人连夜准备船只,伪装成崭新的商船,明日就开始诱敌。”
  呵,这会儿又开始着急了。楚翊敛起眼中的轻蔑,温厚一笑:“有劳府台了。”
  只要能把事情办成,他不在乎过程。但爱情不一样,不能直接办事,而不问本心。
  **
  烛火,舞动黄色的裙裾,在冬夜妖娆起舞,温暖的室内蜡香悠然。少年又在秉烛夜绣,不时叼住被刺破的指尖。一杆银枪斜立窗边,红缨与火苗遥相辉映。
  他在绣柳枝。
  柳在春风中吐绿绽芽,如情思般千丝万缕。柳是留,丝是思,絮是绪。依依柳丝,漫漫柳絮,都寄托了世人的相思留恋之心绪。委婉道出旖旎的爱意,堪比绣了一对正在亲嘴的小人儿。
  而且,柳树生命力顽强,插土即活,遇水则生。所以世人爱折柳相送,望远行人也能随遇而安,一切顺遂。
  最重要的是,柳条上有好多好多的叶子,嘿嘿。
  “可是,为什么我的柳枝,看上去像长势稀疏又丑陋的绿葡萄,风干了的那种……”叶星辞皱眉端详自己的作品,阖眼半晌又猛地睁开,想去体会乍一看到此物时的感觉——那也是楚翊拿到手帕时的感觉。
  体会到了。
  “就像含了一口蔬菜汁,然后打个喷嚏,喷在手帕。又踩了一脚,留下一道道黑印子。他奶奶的,回炉重造!”
  叶星辞取出一条新手帕,绷在绣绷,先用炭笔勾勒出大致轮廓,再细细地绣。他原本还想用金线绣一句诗:“漠漠金条引线微,年年光翠报春归。”刚开始想,就放弃了,因为第一个字太难了。
  刚听说太子勒令知府剿贼时,他还有点诧异。转念一想,一定是夏小满回宫后,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太子。殿下忧国恤民,心系百姓,这才下达钧旨,十日内缉拿全部贼凶。
  胖知府每天烧香祈祷,水贼快快上钩。
  一切都符合预期。今天,是伪装商船在南北渡口往来的第五天。午后终于引来一股水贼,有三十来人,将预先备好的财物劫掠一空,其中包括装有礼单的信函。
  信中说,明日将有一大批价值不菲的寿礼过江,会增派人手,慎重运送云云。共有三艘货船,船头各竖一面大大的“寿”字旗。
  届时,江上必定贼人云集,乌烟瘴气,精彩纷呈。
  这几天,叶星辞也想跟着凑热闹,被楚翊以危险为由硬生生拦住,不准他登船,二人还拌了嘴。明天,他要偷偷混上船,与贼人短兵相接,参与人生中第一场小规模战役。
  将门出将,他终于也上战场了。未来父亲再说他身无寸功,没有男子气概,官阶全凭太子抬举,他也能稍稍辩白:我也有些本事,还参与抓水贼了呢!
  想到这,叶星辞兴奋得手抖,不得不放下针线。他听见睡在正房另一头的楚翊起来喝茶,便把桌面的东西划拉到绣墩上,用坐垫盖着。接着托腮凝视烛火,作沉思状。
  “干什么呢?”男人果然晃悠过来,衣衫不整,像被烛光吸引的大扑棱蛾子。
  “寻思事。”
  男人喝着茶,低沉地笑了:“怎么总半夜坐在桌边发呆,又饿了?”
  “在你心里,我就不能夜半思考人生,只会饿饿饿?”快走开啊,老子要刺绣,手感正顺呢。
  楚翊默了一下,道:“这几天,江上在诱敌,我不准你跟着上船凑热闹,是不是很失落?”
  叶星辞“嗯哼”一声,瞄一眼身边的绣墩,不想让半成品被男人看见。他能想象到,一旦发现,楚翊便会留意他的举动,动辄调侃:呦,叶小五又在绣花呢?绣的啥,一堆小绿虫子?真是被窝里放屁,能闻(文)能捂(武)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招风?”楚翊柔声道,“那些家伙,都是穷凶极恶的淫贼。不只劫财,还可能劫色。你武艺过人,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我不许你冒险。”
  “知道啦,知道啦。”叶星辞嘟囔。
  楚翊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绣墩,然而未出口的话瞬间化作一串哀嚎:“啊——”
  啊呀!叶星辞皱起脸,心疼地咬住下唇。对不起,逸之哥哥!
  楚翊腾空而起,皱着眉嘶嘶吸气,稍微扯开裤子,扭头查看伤处,神情困惑。叶星辞趁机把坐垫下的针线手帕转移,紧接着去查看楚翊的状况。
  “这凳子怎么扎屁股?嘶,出了点血。”楚翊拿起坐垫,靠近烛火,小心地翻来覆去查看,“这里头有针!”
  “不会吧。”
  “真的,有东西扎我!”
  “坐垫成精了?”
  楚翊又拿过叶星辞的坐垫仔细检查,“你也小心点,别扎着。”
  “你看,你还担心我屁股疼,自己先疼起来了,给我看看。”叶星辞去扯楚翊的裤带,要看伤得重不重。男人死活不肯,紧紧拽着裤腰,像守财奴抓着钱袋子。连说没事,和被蚊子叮了差不多。
  “看看有什么。怎么,你屁股有四瓣?”叶星辞弯起双眼,顽劣地调笑,“等你老了,中风了瘫痪了,还不是靠我照料你?”话说完,他心里颤了颤。是啊,他们是结发夫妻。在世俗的眼光中,要白首偕老,死后同穴。
  楚翊怔了怔,有些动容。他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化作一声轻叹,略显狼狈地逃回床上。叶星辞猜他失眠了,因为他的床板不时因辗转而吱嘎乱响。
  渡口熙攘热闹。人头攒动,各色船只泊在江面。
  湿冷的风,从人群和货物间掠过,裹挟着鱼龙混杂的气味。江南的丝绸绫罗,糖渍杨梅。各色团茶,新鲜雪藕,磨好的藕粉。东南温暖之地的蜜柑,荔枝蜜——这是北去的。
  坚果干蘑,林蛙鹿鞭,咩咩叫的羔羊。苦寒之地的人参药材,貂皮虎皮熊皮——这是南下的。年关将至,一支极品老山参,敢叫价千两。
  有的江南士绅,愿为一口北方草场的当年散放羔羊而豪掷百两白银。于是它们星夜兼程,跨江而来,被尘霜罩面的羊贩子卸下,晕乎乎地发出哭泣般的哀叫。
  叶星辞看一眼那些羊,快步经过。行商坐贾,只要肯吃苦,愿意南来北往地折腾,几年后就能坐着享福。
  他一身深色布衣,头戴布巾,打扮得像个长随,肩扛绢布包裹的长枪。走过宽阔的栈桥,踩着跳板登上一艘货船。船长约五丈,首尖尾方,以底舱内的力工摇动船桨驱动。船头挑着一面“寿”字旗,迎风招展。
  不出意外,今日水贼将倾巢而出,在江心劫持包括此船在内的三艘货船。
  “我是驸马爷的手下。”
  他就这么轻易混上了船,兴奋地踏上甲板眺望江面。一早,他就以想跟兄弟出城逛逛为由,甩开了楚翊,策马直奔江边。他让于章远在岸边看马,自己则来参与剿贼。
  此刻的货舱里,藏有上名百甲胄齐整,刀斧森然的士兵,天不亮就悄悄登船严阵以待了。叶星辞揣着怦怦乱跳的心,在船上乱走,向一名平民打扮的士卒发问:“何时启碇?”
  “快了。”对方瞟他一眼。
  叶星辞在船头找个地方坐下,随波浮沉,兴致盎然地望着繁华的渡口,数人头消磨时间。忽然,他在攒动的商贩和收税的胥吏之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因过于贵气俊美而格外突兀。
  “呃!”他缩起脑袋,然而对方还是一眼盯住了他。
  “小五!叶小五——你往哪躲,我看见你了——你下来——”楚翊急愤地咆哮,简直像追债的。他狂奔上栈桥,似乎一夕之间学会了轻功,罗雨都险些跟不上。
  眼看楚翊踏着跳板登船,又恼火地挥开阻拦他的便装士卒,叶星辞没地可躲,只好耷拉着脑袋承接“夫君”的怒气。
  第129章 一触即发
  “你干什么呢?!”
  “我……”叶星辞缓缓抬头,茫然四顾,“咦,这是哪?我不是该在床上睡觉吗?天啊,我梦游啦!”
  “你到水里游去吧!”楚翊真的动气了,眼珠发红逼视眼前的少年,低沉的嗓音比江风更冷冽,“好个任性妄为的臭小子,敢背着我冒险!走!”
  他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却被对方用力甩开:“我不走,我要剿贼!我要跟水贼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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