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72节
“战斗?你逗我呢,走!”
叶星辞退后躲闪,紧握长枪,目光青涩却也坚如磐石,“你不懂,我要当男人!”难得有机会磨练自己,他不想错过。大家都叫他叶小将军,可他所参与的最大规模战斗,是夏日在东宫跟同伴们打水仗。
楚翊深吸一口气,阴着脸强作平静:“乖,我明白你是男的。”
“不,不一样。只要有鸟儿就算男的,无论是好人还是庸人,烂人,渣滓……都是男的。而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叶星辞放轻声音,长枪朝木制甲板猛地一顿,砰然作响,“我不在意你怎么看我,那是你的事。我在意的,是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被困在别人的命运里了,我得做一些事,才能再次看见自己。这种感觉你不会懂的。”
“计策是你想的,这还不够?”楚翊循循善诱,“你梦想做将军,可哪有将领冲在最前线的?受伤了还怎么指挥?”
叶星辞不为所动:“这是我的故乡,参战兵士都是我的乡亲,我要为我的计策负责。在实战中总结经验得失,否则就是纸上谈兵。而且,我能保护好自己。”
负责本船作战指挥的小旗来报:“驸马,要启碇了。您最好还是离开,与贼人短兵相接之际,恐有危险。”
“稍候,我马上就走。”楚翊又抓住少年的胳膊,后者屁股直往地上坠,像贪玩不愿回家被爹娘提溜着的孩子。
“有我在呢,王爷。”罗雨轻声道,“王妃想玩就让他玩吧,我留下保护他。”
“我也留下。”楚翊冷冷看向那名小旗,“给我找个防身的家伙。”
叶星辞一愣,没想到楚翊会留下。此刻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逸之哥哥是个射箭都脱靶的文雅矜贵之人,如何战得了水贼?对了,那算命老道说,他们命犯水关,会不会出岔子?
他嗫嚅:“九爷,你还是别……”
小旗解下腰间的雁翎腰刀,双手奉上。仓啷,楚翊霍然拔刀出鞘,一双幽黑深目笼罩于寒芒之中,用傲睨万物的目光淡淡朝少年一瞥:“你要逞能,我却退缩,岂不是不够男人。臭小子,敢不服从本王的钧令,回去再收拾你。”
说罢,挟着怒意狠狠收刀入鞘,仿佛那刀鞘就是不听话的“王妃”。
哦呦,好霸气哦,吓人家一跳。叶星辞心里一颤,眨了眨眼,微退半步审视男人,刚认识对方似的。
货船启碇开航了。
船首有正碇和副碹,由绞索控制。船员探测风向后升起船帆,调整方位以更好的乘风。舵手在船尾打舵,驶离渡口。有正舵和副舵,正舵又分成大小两种,根据水位深浅使用。
三艘船成列航行,间隔很远,不时根据风向调整船帆。路线时而朝东北,时而朝西北,呈蛇形迂回渡江。只有完全逆风,才动用底舱的力工划桨。巨大的木桨有六支,十分沉重,需三四个汉子操纵一桨,两班轮换,否则很快便会力竭。人力是宝贵的资源,不可轻易消耗。
这回,叶星辞没晕船。或许是他适应力超群,或许是早上吃得少。
他立在船首,警惕观望四周,留意有无贼人靠近。楚翊仍在怄气,端坐甲板的椅子,冷峻地闭目养神。半个多时辰了,也不言语。
“王爷生气了。”立在一旁的罗雨悄声道。
“他大概是入定了,神游太虚呢。”叶星辞小声回应。
楚翊倏然睁眼,冷冷斜来一眼,别扭地轻哼一声。叶星辞挠挠头,没话找话地关心道:“逸之哥哥,昨晚的伤好了吗,屁股还疼吗?”
闻言,罗雨的双眉猛然一挑,惊愕地侧目。旋即目视前方,淡漠如常。
“没事,蚊子叮一下似的。”楚翊淡淡道。
罗雨的双眉又是猛然一挑,差点从脑门飞出去。他瞄向王妃,目光飞快朝下一扫,又若无其事望着江面。
“我就不该坐上去。”楚翊幽怨地继续说道。
罗雨浑身一震,手从刀柄移开,捂住了蓦然张大的嘴。叶星辞问他,是不是晕船想吐,他轻轻摇头。
江浪暗涌,货船忽而颠簸一下,楚翊的椅子登时出溜一下滑出老远,人也栽在甲板。叶星辞捧腹大笑,连忙扶起“丈夫”。
罗雨却脱下棉衣外的罩袍,叠了几叠,垫在椅面,体贴道:“王爷坐吧,这样软一点。”随后用复杂而埋怨的眼神看一眼王妃。
叶星辞明白,自己冒然登船确实欠考虑,不该以身犯险。他讪笑着刚想检讨几句,忽听站在舱顶的瞭望哨高喊:“西边有许多人划着舢舨,正在靠近,速度很快!”
小旗略作观察,向舱内传令:“听我号令,准备迎敌!”
货舱立时腾起一片刀兵出鞘声,清脆的撞击锐利地划过耳膜,激起一阵战栗。叶星辞也攥紧绢布包裹的长枪,紧盯西侧江面,脊背窜过又麻又痒的兴奋感,心几乎跳出喉咙。
来了,贼人咬钩了!他的计策起效了!
“有百十来人,应该是全伙出动了!哈哈!”
只见那伙水贼两三人一条小舟,足有三四十条。人手一柄木桨,飞快划动,将浪花抛在身后。舟行如鱼,轻盈灵敏,如飘在江面的片片落叶。
贼众忽然散开,分作三股,蝗虫般直扑三艘货船。这样安排,就是为了将水贼分散击破。否则,在一条船上对付百名贼人绝非易事,将大大增加己方伤亡。
近了。
三十几号水贼正在逼近,桨动如飞。
叶星辞呼吸急促,他看得见他们蓬乱的头发,黑恶的面孔,狰狞暴戾的目光。似乎还能嗅到他们的体臭,听见那充斥贪欲的心跳。
近了,更近了。二十丈,十丈……
叶星辞屏住呼吸,抖开裹布,枪尖银芒乍现,红缨如一抹残阳。他一斜眼,楚翊居然还闲适端坐,该不会已经吓得腿软了?嘿嘿。
“准备迎敌!”
“稳住,等贼人全部登船再动手。”楚翊看向有些紧张的小旗,对方又将命令传给货舱内披坚执锐的兵士。
待数艘贼船近在咫尺,将货船包饺子似的围起,楚翊才款款起身,俯在船边朗声问:“你们干嘛的呀?有事吗?”
“搭个顺风船!”
这大概是一句号令,每人都瞬间抛出一条绳索,一端的钩爪“咚”地勾在船沿,另一端拴着小舟。硕大的货船被三十多条绳索同时勾住,活像一条多足巨虫。
“哈,有意思!”叶星辞这才算见识到了水贼的登船手段。
须臾之间,贼众已沿绳索迅速攀爬,全部登上货船。一个黑壮龅牙大汉在叶星辞眼前落地,看他手持长枪俏立甲板,大汉丝毫不惧,还猥琐地呲了呲黄牙。
“诸位,我们只图财,不害命!”龅牙大汉挥舞西瓜刀,在甲板踱步,狂妄叫嚣,“谁都别动,我们拿完东西就走,绝不伤人。有不识相的,休怪我用这把刀,给他修理一下脑型。”
“没错,好好配合,放下兵器,都别乱动!”三十几个恶汉狞笑着,手持各式短兵,将货舱包围。他们的惯用手段,是先震慑船员,再劫掠货物。
“好汉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也是为雇主办事,谁都不想丢了性命,需要什么尽管拿。”楚翊护住王妃,用宽阔的肩膀挡住他半个身子。罗雨则冷漠扫视,仿佛一个人就能收拾了这群恶贼。
“嗯,还算识相。”水贼们发出得意的邪笑。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又一次普通而顺利的抢劫。
叶星辞身边,有两个贼人居然在闲聊:“上回遇见个阉人,细皮嫩肉的。可惜啊,没来得及弄,就遇着江北的官船,只能赶紧撤。可爱的呦,我们丢了他的松鼠,他就趴在地上哭,声音细细的可好听了,哈哈。”
“那高个子官人好生俊美,长得又白,真带劲儿!比边上那小美人还够味儿。等会,我们跟他在舱里单独聊聊,我就中意这种成熟的美男子,肯定特别狂野。”
二人用淫邪粘腻的目光打量楚翊,给楚翊恶心得直干哕。
叶星辞却只听见了前面的部分,心痛地想:水贼说的阉人,是小满。他们虽不是推心置腹的好友,但自幼相熟。自己刚到东宫尿了床,还是小满帮忙收拾。那时他还健全,开朗活泼,走路也不耷拉着脑袋。他独自南北奔波,充当自己和太子的信鸽,才会惨遭水贼羞辱。
这帮败类!老子要好好收拾他们!叶星辞咬紧牙关,攥着枪杆的指节咯吱作响。
第130章 夫夫搭配,事半功倍
“留一半人在这盯着,把这几个伙计捆起来。剩下的,随我去查看财宝。”龅牙贼首见船员均无反抗之意,便将兵器别在腰间,率先打开货舱门板。
“动手!”
楚翊一声断喝,刹那间舱板全部挪开,百名兵士如狂蜂一涌而上!刀兵相接,杀声震天。水贼转眼被生擒十余人,剩下的却相当凶悍,拼死顽抗。
“看枪!”叶星辞长枪纵横,左右挥击持刀劈来的恶贼。修长柔韧的身形灵动如蝶,明眸怒火喷涌,整个人如一幅正在熊熊燃烧的美人图。他清楚他们奸淫掳掠死有余辜,可还是不敢挑刺对手的胸腹。
他不敢杀人。这一步太难迈出了,终结一条性命,人生的底色将从此不同。
伴着惨呼,有一串血浆飞溅在脸上,温热腥臭,不知是谁的。他胃里一翻腾,手腕也软了一瞬,旋即被热血激起杀气。
杀!
他咬咬牙,以枪尖刺中对手大腿!嗤——那破开血肉筋膜的感觉又韧又脆,让他毛骨悚然,心底潮起莫名的悲怆,乱了气息。
“啊啊啊——我的腿——”对手轰然倒地,捂腿惨叫。鲜血狂涌,几乎是呲了出来,溅在叶星辞靴面。他口干舌燥,喘着粗气连退几步,被罗雨扶住,推到楚翊怀里。
动手之后,罗雨始终护在主人身边,双刀快如鬼魅,不时抽空帮叶星辞掠阵。还有功夫扯闲篇:“要不是官府想尽量捉活口,这些人我自己就能收拾了。”
“你刺中的那人失血过多,活不久了。”楚翊平静地探出指尖,为少年揩去面颊的血迹,将他揽在身后,靠在甲板边缘。
此时,水贼已被尽数擒获,牲畜般绑缚在甲板哀嚎不止,乱喊着“军爷饶命”。死了四个,重伤三个,其余都多少挂了彩。数名官兵受了轻伤,好在无人阵亡。
“就这样结束了么……这么快。”
叶星辞推开楚翊的庇护,目光扫过贼众,盯住被自己刺中大腿的那个。贼人的伤口被布带紧勒,气息奄奄,但还没死。他不怜悯对方,只是在意自己是否杀了人。
脚下一软,踩到了某具尸体的胳膊。
叶星辞皱眉看去,却迎上一对倏然睁开的眼珠子!眼皮被鲜血糊着,迸出阴毒悍戾的光。惊骇之际,贼人陡然跃起,挥刀砍来!
叶星辞反应迅捷,立即以枪杆格挡,一挑一拨,瞬间击飞了对手的武器。
“恶贼,敢装死?!”
他将枪尖抵住贼人胸口,稍一用力,刺入半寸,对方爆发出骇人的惨叫。他注意到,这厮的脸很年轻,与自己年纪相仿。他手一顿,没捅穿对方,而是收回长枪,冷眼看着左右兵士拿来绳索将其绑缚。
叶星辞轻蔑地一勾嘴角:“小小年纪,身强力壮,做什么不能混口饭吃。偏要当贼,活该!”
“你——”贼人被这话戳中肺管子,忽而奋力一挣,推开兵士!旋即自怀中抽出一柄匕首,恶狼般嘶嚎,朝叶星辞扑刺而来!
晃动的刀尖锐利生寒,叶星辞心里一惊,抬枪挥击。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熟悉的身影箭步上前,双手持握雁翎腰刀,一个干脆的挥砍,劈在贼人身上!咔——对方爆发出惨痛的哀鸣,直接被削掉膀子,仅凭一点皮肉相连,坠在腋下晃荡。匕首落地,血如瓢泼,连带着骨头茬子,哗啦洒了一地。
“呕!”叶星辞鼓起脸,强压呕吐感。
楚翊冷冷地将染血的刀抛给兵士,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衣物,见没有脏污,便揽住王妃的肩,退到一边。他清逸的脸庞从容自若,仿佛刚刚只是切了个西瓜。
“小心点,这种情况别手软。”
叶星辞愕然失语。
相处越久,越觉得这男人藏得深,像千层糕。看得出,他不擅刀剑,挥砍时也无甚技巧,全凭反应和蛮力。但他一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怎么从没听他说过,怕自己疏远他?
他的心善良仁厚,但也冷硬狠绝。
新婚次日,自己露馅儿,楚翊没当场砍人,或者砍掉自己的牛牛,是不是已经很克制了?叶星辞舔舔干燥的嘴唇,不禁有点后怕。那两个觊觎楚翊“美色”的水贼吓得屁滚尿流,蠕动着频频往后缩。
“九爷,你还挺勇猛哈。”叶星辞小心夸赞。
“一般。”楚翊淡淡道,“再猛,还不是被某人吓晕过去了。”
远处,另一艘货船也爆发冲突,正在激战搏杀,隐隐有刀兵相接之声。那边的贼人似乎更多,也更凶悍。有些水贼趁乱跳船,返回小舟,拼命划桨逃离。
“拿弓箭来!”楚翊抬手朗喝,立即有人递上长弓与箭囊。他用袖口包住拇指以防被弦勒伤,抽出一支白羽箭,深眸微眯,挽弓如满月。一声清锐的吟啸,箭矢激射而出,正中一名贼人后心。
“给我!”叶星辞不甘落后,夺过长弓,挽弓搭箭。这弓的拉力足有百斤,他猛提一口气,细腰绷得笔直,令弓张满,一箭射在贼人肩上。又一箭,射中腰部。
再远,便超出射程了。逃吧,沿岸几十里都有官兵埋伏。
“不赖吧?”他朝楚翊得意一笑,双臂却开始打颤,手也很痛。开百斤弓还是吃力,再过两年,他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驾驭。
楚翊笑着点头。
“好个楚一只,先前小瞧你了!”叶星辞调侃,“明明善射,却在老太后过寿时故意脱靶。如墨里藏针,不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