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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之将 第89节

  远处隐隐有烟花爆裂声。整座皇宫,元朔仍忙于案牍的,恐怕只有他和太子吧。太子心思敏感,连詹事府的亲信官员也信不过,只让他攥着钱袋子。对此,他深感荣幸。
  算罢去年的开支盈余,夏小满呈给尹北望过目。彼此心里有数后,他又把刚算的账放炭盆里烧了。
  “我这边颇有进益,可国库又亏空了,粗算有二百万两。主要亏在兵部,用在伤亡将士的后续抚恤上。”尹北望揉着额角叹息,“眼下正太平,今年应该不会亏空太多,但年年入不敷出总归不是办法。照之前叶小将军跟你说的,北边的国库今年有不少结余。”
  “这不是抄了瑞王的家吗,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何况还有公主的陪嫁。”
  尹北望推开账册,伏案小憩,俊秀的侧颜写满疲惫。夏小满为他捏肩,听他呼吸沉缓,才发现他睡着了。
  “殿下,去床上睡吧?”
  尹北望嘀咕:“不去,我就眯一下。”
  夏小满为其披上一件斗篷,一手继续按摩,一手随意翻看账册中各地藩库的账目。着重留意了向州,俞仁文的峪平府,并无特别。不过,那一耳光,他可是能记一辈子。
  随后,又扫几眼同个州的建同府,注意到冬月有大笔花销用于招待前来共同剿贼的驸马。
  他困得厉害,还以为看错了。翌日想仔细查看,可账目已送回户部衙门。他对太子提了一句,太子没当回事,他便没再提。
  第160章 亦真亦幻
  转眼便是上元节。
  叶贵妃昨天见了兄长,今天就来到皇后宫中,将所谈内容一字不漏地转述。尹北望停下抚琴的手,坐近了些去听,夏小满自然也都听到了。
  “皇上说,皇妣的谭祭之后,太子和皓王都该选妃了。老叶,你是朕的表兄,也是朕的堂姐夫,又是至交好友,肯定要做亲家的。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朕绝不会委屈了她,也不会不顾你和堂姐的意愿就指婚。明日上元节,让她也来观灯吧,顺便见见太子和皓王。”
  皇后憔悴的病容又添一层忧色,将苍白的手搭在叶贵妃手上,柔婉地追问:“皇上提了皓王?”
  “是,我没听错。”叶贵妃慎重点头,“真不知那女人朝他的龙耳朵里,吹了什么迷魂粉。”
  皇后慌忙去捂她的嘴。
  叶贵妃轻轻握住皇后的手,嘴里不停,语气夹杂着不易觉察的轻蔑:“皇上对家兄说:想朕龙潜之时,我们一起纵马狩猎,真快活啊。家兄劝他多理政务,不能全丢给太子。后来,又提到驸马在江北改制的事。皇上哭了,说想女儿。用过晚膳,皇上就留在我那过夜。他喝多了,拉着我叫我表妹,让我喊他表哥。我又给他灌了点酒,让他彻底醉倒,不然他又去找俞氏了。”
  叶贵妃脸上闪过嫌恶,不过只一瞬间。这表情让她和她五侄叶星辞有点像,爽利可爱。她浑然忘了太子也在场,自始至终都只注视着皇后。
  叶贵妃讨厌皇上,夏小满想。嘴巴可以假笑,眼睛骗不了人。但她也只能嫁给这个男人,就像,她侄女只能嫁给太子……不,现在不好说了。
  于公,夏小满忧急。于私,他暗喜。这种矛盾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了。
  叶贵妃拿出几丸丹药,说皇上身边的道长们正打醮祈福,皇上给后宫恩赐了仙丹。她叮嘱皇后,千万别吃,这里头不知有些什么东西,也许会跟皇后吃的药相冲。
  “皇上炼不了内丹,就炼外丹。因为修炼内丹要清心寡欲,他做不到。”叶贵妃轻轻嗤笑。每次见皇后,她都几乎素面朝天,衣饰淡雅随意。因为皇后病着,艳丽的妆容会令其更显凄苦。
  俞贵妃就招摇多了。每次来请安,头上能戴十斤首饰,脸上能擦二斤粉。
  “你们去风和园游玩赏灯吧,别围着我转了。”皇后温柔地看向太子,“去见见叶小妹,跟她说说话。”
  “你不去,我也不去。”叶贵妃不肯动身。
  尹北望又陪了片刻,便回东宫更衣,准备摆驾风和园。
  詹事府今日当值的宋赞善有公文呈报,趁着太子理政,夏小满抽空在配殿休息了一会儿。晚上可有得站呢,少说站半宿。这时,琳儿找到了他。
  她一语不发,只抿着娇艳的红唇瞪他,许久才质问:“夏公公,我送你的兔毛围巾呢?丢了吧?”
  夏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先前掉进江里了。琳儿嗔怪,说人没事就好。她又有意无意提到家里艰难,伯父仍病着,于是他又借了她二十两银子。
  告别琳儿,他去服侍太子更衣,挑了一件朱红暗花的狮子纹长袍。对方的目光冷冷地粘在他脸上,甩开刚穿好的衣服,沉声道:“你好像很闲,不如来陪陪我。”
  夏小满有点累,推说身体不舒服。不过,他在服用皇后赏的丸药,加之最近喝了许多鸡汤、猪肚汤等,气色好多了。果然,太子以此反驳:“你的身体好极了,还有力气跟琳儿说笑呢。”
  夏小满又托词:“还得起驾去风和园,去太迟不好。”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太子压低声音,俯身凑在他耳边,“你本事大,我就快一些。”
  夏小满感觉太子的身体热得像铁水,整个过程中,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起初他很羞耻,后来,也大胆地用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回望对方。
  从前,太子爱在这时候想别的,想远方的牵挂,握着那个装有一缕青丝的锦囊。但这次没走神,还故意拖时间。
  夏小满累得头晕,用茶水漱了口,说出迟来的消息:“初六,宁王斩了个县丞。翠屏府那边,新政已经推开了。”
  “杀个县丞而已。”尹北望顿了顿,不屑转为自嘲,“不过,我就不敢。”
  夏小满只传递消息,未作评价。又取来于章远经驿传而来的家信,其中提到,自己和伙伴陪驸马办完差,已经启程回顺都,一切都好,身体也好。显然,是经叶星辞授意所写。这样的内容,即使被他人截取也没什么。
  夏小满很怕太子又让自己跑一趟,去看看他的叶小将军胖了瘦了。还好,太子只是说:“你以我的口吻,给‘公主’去信,把宫里的近况说一说吧。”
  “还是你亲自写给他吧?”
  “不了。”尹北望黯然,“纸短情长,写不完,索性不动笔了。”他有意逃避,主动变了话题:“小满,你昨晚做噩梦了?”
  夏小满怔了一下。尹北望解释:“你上夜时,趴在床尾睡着了,我见你一直皱着眉。”
  “我梦见,我又在杀那三个水贼。”夏小满没说的是,他杀得很慢,那三人直到天亮才咽气——这是他们应得的。他很诧异,太子会半夜盯着他。
  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尹北望淡淡道:“我失眠了,不知该做什么。你离得最近,我只好看你。”
  是啊,原来你也知道,我离你最近,夏小满想。
  万盏明灯,一天星月。
  入夜后的风和园美轮美奂,宛若天境。葫芦灯,花篮灯。鲤鱼灯,绣球灯。
  广场搭起鳌山灯,燃灯映明月。万盏彩灯堆叠成山,宝炬珠联。齐帝命宫人扮成商贩,在湖畔开了一条长长的灯市,兜售各类珍宝杂物灯器。他带着俞氏“逛街”,身后热热闹闹地跟着一众皇亲。
  他是个很会玩的皇帝。
  叶小妹也在人群里,薄纱遮面,手提一盏小巧的花篮灯,数名侍婢相随。她乳名就叫“小妹”,据说她幼时体弱,取个随意的乳名多叫叫就好了。
  夏小满游目于众,果不见叶府的姨太太,即叶星辞的生母。叶星辞说,自从她进了叶府,就没再出去过。
  快乐只属于贵人,太监宫女都悬着心。他们要扮市井商贩,不能不像,会被皇上挑剔。又不能太像,会失敬失仪,毕竟不能对皇上吆喝:大叔,看看来点啥?
  尹北望默然跟在父皇身后,身旁是未来的岳丈定国公叶霖。随后是皓王,和其他弟妹。众子女中,只皓王与皇上最相像,颇为英武,连下巴浅浅的一道沟都毫无二致。
  夏小满不远不近地相随,看见一个扮成货郎的小太监在皇上经过后夸张地松了口气。
  这时,俞氏的心腹宫女跑到皓王身边耳语,并塞给他一盏花灯,和叶小妹手里的一模一样。这宫女很聪明,俞氏相当倚重她,她的衣着首饰也较旁人鲜丽。每次,都是此人将皇上从皇后身边截走。
  之后,皓王刻意放慢脚步,一点点挪到叶小妹身边,故作讶异地展示手里的花灯,好像在说:我们真有缘。叶小妹秀眉微挑,面纱之后似有笑意。
  夏小满着急了。
  “我也想想,太子和她能攀上什么缘分?哦,太子喜欢她五哥……不,这哪是缘分。”夏小满想让太子也尽快去搭话,见其与叶大将军相谈甚欢,便没敢打扰。
  他们在谈兵部去年的开支,从正月到腊月,每笔重要支出,太子都了然于胸,又谈及今年的预算,该省则省。
  叶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中流出欣赏,点头道:“殿下英明,刚才所提兵部勘合乱用的现象,下官正想在明日朝会上疏呢。各地寻常公文,动辄急递,浪费驿传马力。连我的家书,也都被安排为六百里加急,实在没必要。”
  夏小满松了口气,想道:没错,与其讨好未来的太子妃,不如在岳丈面前展露才干。
  “令郎在江北陪伴公主,未能回家过年,你一定很惦记他。”尹北望不忘夸赞心头肉,“他很能干,也比我想象中坚强。”
  “小五吗?”叶霖笑了笑,“男孩子,多历练是好事。我只怕他行事粗莽,不学无术,在驸马府上丢人闯祸,惹驸马厌烦。”
  “不,宁王很喜欢他。”尹北望玩味一笑。
  “驸马那是跟他客气呢。”
  “一点也不客气,是真的喜欢。”
  太子和叶大将军仍在闲谈,夏小满走在这亦真亦幻的繁闹市集,看向湖畔的石头。黑乎乎的,贵在真实。
  当初,宁王就是躺在某一块巨石上睡觉,被他今生的冤家一脚踹下水,从此结缘。同样的花灯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缘分呢。
  夏小满非常喜欢他们的故事。它已经脱离人物本身,不再是一个人的一段回忆,而是如传奇般烙在他脑海里——爱,或许真能穿透一切阻隔?
  第161章 娶了媳妇忘了舅
  我叹苍天多慷慨,赠予万物大棉被。
  这是叶星辞赏雪时随口作的对子,被楚翊怒赞:生动有趣,不拘一格。
  回到顺都时,快出正月了。雪压冬云,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雪。一夜饕风,才转暖的天陡然复冷。宁王府大门前,一对威武石狮也顶着满头厚雪,仿佛遭逢变故,一夜白头。
  叶星辞把这个有趣的想法说了,楚翊哈哈一笑,摸着下巴沉吟道:“那得是相当大的变故,才会愁成这样。或许,公狮突然发现,与自己遥遥相伴多年的母狮,其实是公的。”
  “你——找打!往哪跑!”
  二人从屋内追到一片银花珠树的庭院,围着一株腊梅兜圈。叶星辞身姿轻敏,擒住楚翊,把一家之主按在雪堆埋了起来,在弥漫的雪雾中畅快大笑:“开春时,这里会长出十个你!你不是楚一只了,是楚一捆,啊哈哈哈!”
  见对方没了动静,他又慌忙把人刨出来。楚翊先是装死,趁他靠近,猛地诈尸朝他扬雪。二人坐在雪里,发丝都一片晶莹,先是笑个不停,又若有所思地打量对方,好像提前见到彼此老去的模样。
  叶星辞甩甩头,拂去肩上的雪,扬起同样雪白透亮的脸庞。
  他穿了一身狐腋里子的箭袖,款式似男非女,嵌有玉石的腰封裹着柔韧的腰肢。衣料色泽花哨,斑斓交错。寻常男子穿则稍显轻浮,如纨绔浪子,年轻姑娘穿却又不够妍丽。不过,放在他身上却刚刚好,那如雪似梅的干净气质,似乎能抹平男女之间的界限。
  趁着男人怔愣,叶星辞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团个雪球。接着猛然丢出,正中楚翊眉心:“看招,哈哈!”
  罗雨也跑来帮自家王爷团雪球,叶星辞双拳不敌四手,且战且退。他喊于章远等人驰援,谁料属下们临阵脱逃——他们害怕罗雨这个随便练几下就敢当刽子手的男人。
  “哎,不公平!两个打我一个!”叶星辞满院闪躲,利用地形战斗。他将楚翊和罗雨引到松树下,随即猛力撞树。积雪簌簌而落,敌我同归于尽。
  “嗖——”一个故意压实的雪球凌空飞来,击中叶星辞左肩。他凌厉地侧目,原来一向瞧他不顺眼的四舅也发起远攻偷袭,正躲在内仪门边,手持弹弓朝他坏笑。
  叶星辞冷冷地眯眼,捡起这枚雪球掂了掂,高高抛起。紧接着转身腾空,长腿一扫,一记神龙摆尾,把雪球踢了回去,正中陈为的鼻梁。
  “哎呦——破相了——”陈为捂住鼻子,殷红的血迹自指缝渗出。叶星辞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高,跑过去道歉。
  不过,有道娇小的身影速度更快,矜持的小碎步溅起一串雪沫,粘在摇曳的藕色裙摆。
  “舅老爷,你怎么样?”陈为的贴身侍女听荷心疼极了,掏出手帕紧紧捂在他口鼻,差点把这位舅老爷活活憋死。
  陈为说脏,自己来就好。一手擦鼻血,一手握着她软软白白的小手,柔声安慰她自己没事。却故意把血涂了满脸,惹人家姑娘心疼。
  少女果然哽咽了,瞥一眼王妃,轻声埋怨:“王妃的力气也忒大了。这要是块石头,准给舅老爷开了瓢了。”
  “是舅老爷先打我的嘛,我也是跟他闹着玩,没想到这么准。而且他刚才,应该是想打我的头。”叶星辞观察这二人的神情,不禁笑了。喜欢一个人,对方受一点伤,都觉得离死不远。昨日久别重逢,陈为还当众抱了听荷一下,把小姑娘羞得不知所措。
  楚翊也来查看四舅的状况,说鼻子没歪,应该无碍。他也掏出绣着柳条的手帕,想了想又揣起来,不舍得用于擦鼻血。
  “行啊,大外甥,连条破手帕也不给四舅用。”陈为顶着满脸血和通红的鼻子调侃,“不就是王妃绣的吗?娶了媳妇忘了舅。”
  “四舅,这可不能乱说。”叶星辞听不惯,一点面子不给,冷下脸当场批驳,“常言道,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是指责男人不孝顺。依我看,一个人孝不孝,关键在他自己的品德,跟娶了谁关系不大。人们这么说,只是习惯性把责任推给女人罢了,和红颜祸水一样。”
  “这话倒也不错。一个人孝不孝,不该受老婆左右。九爷可是很孝的,对吧?”四舅话里有话,暗藏机锋,红得猴屁股似的俊朗面孔浮起古怪的笑意。
  “你笑一个我看看?”叶星辞戏谑地看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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