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06节
送殡队伍驻足,叶星辞跟随楚翊走近停在路旁巷口的华贵车辇。庆王携子下车,神情淡漠,不冷不热地说着“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
“四哥亲自路祭,弟弟感激涕零。”楚翊四下看看,这里足够热闹,就这吧。
还礼之后,他走回送葬队伍,忽然身子一晃,如玉树倾倒,哀戚地扶棺哭道:“我舅舅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没了……苍天啊……”
叶星辞心弦绷紧,这便是暗号了。空前绝后的大场面要来了,多少人活一辈子也没见过!
只听棺材里传来“砰砰”的敲击声,抬棺的八个人齐齐一抖,瞬间面无人色。紧接着,又传出几下咳嗽,和一道幽怨的声音:“咳——我嘴里咋还含块玉呢——这是到哪了,怎么晃晃悠悠的,是船上么——”
“诈尸啦!闹鬼啦!”抬棺的丢了扛子,四散奔逃。在棺材轰然坠地的巨响中,楚翊面露疼惜。心疼里面的四舅,也心疼这副好板。
“快跑啊……再看看……”围观的百姓,路祭的官吏无不骇然惊叫,跑开后又迅速围拢,又害怕又想看热闹,每个人的表情都恐惧而兴奋。刚回车里的庆王也探出头,嗤笑着翻个白眼。
“都别怕,快开棺,舅老爷还活着!”叶星辞对府里的仆役高喊,同时故作慌乱地去撬封钉,“先前肯定是闭气了,假死!在路上一颠簸又活了!快,把人救出来!”
“宁王爷真是有德有福之人啊,上天又把他舅舅还回来了!”百姓们也七手八脚地帮忙,还有用牙咬封钉的,“快,等会儿把人闷坏了!”
“都闪开——”
一个热心壮汉抡斧而来,“咔”一斧子劈在侧板,棺材应声而裂,给楚翊吓得一激灵。叶星辞连忙夺过斧头:“别劈到人!刚活过来,再叫你给劈死!”
“你们在干嘛?”裂缝透出复活者的惊叫,“什么闹鬼啊诈尸啊,说得我好怕!这怎么裂了个缝,我在蛋里吗?我要破壳了?”
罗雨始终躲在一旁捂脸笑,他受不了这惊天动地的幽默。从背影看,像喜极而泣。
很快,陈为被救出来了。
他沐浴着晨曦,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打量自己和送殡队伍,懵懂地询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情绪逼真,一点也不像演的。不过,在屋里憋了七天,不是吃就是睡,他整整胖了一圈。
“舅老爷在棺材里憋的都浮肿了,脑袋都憋大了,太可怜了。”有人抽泣道。
楚翊紧紧抱住少年四舅,在对方耳边含泪嘀咕:“知道吗,舅舅,你刚才打鼾了。”
第189章 漂亮的无赖
送殡队伍打道回府,闹剧收场。
厨房忙活开来,为从阎罗殿归来的舅老爷准备接风酒。楚翊叫王喜把帛金挨家挨户地退回,自己则更衣入宫面圣,将家人还阳一事禀报皇上,感念皇恩浩荡。
他优雅地整理袍服冠带,念叨着:“葬礼从简,棺材寿材都是铺子里现成的,待客的茶饭也没花多少。算下来,总共也就三百两银子。三百两,平息一场风波,很值得。”
叶星辞帮忙正了正发冠,随后在对方健朗的窄腰拧了一把:“快夸我聪明。”
“太聪明了,都快赶上我了。”楚翊弯起眼睛,捏了捏老婆的脸,“你就是我的半个脑袋,半颗心。”
“烟华楼,醉月轩,风回阁。”叶星辞忽然敛起笑正色道,“这三间酒楼,都是庆王的产业,对吧?”
楚翊点头。
“粥棚开不成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给庆王点颜色看看。”见楚翊目光凝重,流出担忧,叶星辞昂头一笑,“想什么呢,我才不是去投毒!即使对邪恶恨之入骨,也不能成为邪恶。我只是,小小的报复一下。”
“先想想看,怎么过生日吧。”楚翊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你自己的生日。”
二月下旬,从故土而来的南风,吹红了顺都的桃花蕾,吹走了叶星辞的一岁年华。
生日得悄悄过,就像花儿要悄悄开。因为,他名义上的生辰八字是公主的。
他骑着雪球儿,与楚翊到郊外赛马踏青,又在无人处幕天席地遛遛鸟,切磋一下棍法,就算庆生了。
十六岁,他从太子手里牵过这匹神骏白马。十七岁,他骑着它护送公主出嫁,与它分离又重逢。十八岁,他又骑着它与心上人并马驰骋。他热切期盼着,它能带他去更广阔的天地,见更多的人。
最近城里愈发热闹,各州府数千举子鳞集顺都,参加三月十二开始的春闱。他们游走于繁华都城,与青楼凭栏而笑的佳人对诗,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才子。
才俊们呼朋引伴,叶星辞也召集府里几十个年轻的丫鬟家丁开会,每人发一把铜钱,告诉他们:“去醉月轩和风回阁,一人占一张桌,点一盘花生米慢慢吃。大家业余都是哭丧的,眼睛带闸门,眼泪说来接来。对方敢撵人,你们就哭。出发!”
“王妃,万一他们动粗呢?”有人问。
“那就躺下。也别硬碰硬,看情况撤退。”
众人得令而散,兵分两路。叶星辞则带着四舅和十个伙伴,直扑城南烟华楼。
酒楼高阔华美,飞阁流丹,屋顶孔雀蓝的琉璃瓦春光流溢。虽然楼上的客房住满了家境优渥的赴考书生,但眼下并非饭口,门庭冷清。
叶星辞驻足观望,顽劣地挑起嘴角,折扇一拍掌心:“进,按计划行事。”
“外甥媳妇,我不像你们,我没有当无赖的经验。”陈为怯场了,扫视身边的江南骗子团伙,“万一我挨揍了怎么办?”
“没事,到时我帮你哭。”叶星辞眯眼嘻嘻一笑,率先步入酒楼。
守门的店伙计眼皮一耷拉,飞速打量这伙客人。见他们衣着体面,立即堆起笑脸:“诸位客官里边请!”
大堂布局典雅,华灯高悬,字画四垂。桌椅皆为檀木,香炉里的沉香、家具的木香与弥漫的酒香交融,令人心旷神怡,不愧是都城里顶好的酒楼。
叶星辞略作环顾,神采飞扬地朗声开口:“这的招牌菜有什么啊?”
“客官请坐。”伙计恭敬地躬身引路,问是否需要二楼的雅间。
“就坐大堂。”叶星辞挑了一张靠门的方桌,落座后慷慨地摆摆手,“大家都坐,坐啊,今天小爷请客。”
“真大气。”众男女各自挑了一张桌,纷纷落座,神情自在。十多个人,硬是坐出几十人的大排场,把半个大堂的桌位都占了。
“一人一桌?”伙计眼睛发直,仔细瞧了瞧叶星辞身边的空座,还以为其他客人隐身了,别的伙计也都奇怪地打量他们。那伙计看向掌柜,见对方微微点头不愿起冲突,便收起讶异,拿来菜牌请叶星辞点菜。
叶星辞扫了一眼,将菜牌凌空飞给四舅,“大家都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千万别跟我客气。”
“也没啥好菜,先来盘盐焗花生米吧。”陈为随意翻了翻,又传给其他人。众人都挑剔没什么入眼的,纷纷点了盐焗花生米。
伙计愣了,今天这是碰上硬茬了。
他殷勤地对为首的叶星辞笑道:“客官,您要是不识字,我给您报菜。小店的招牌菜,那都是进店必尝的:煳辣大鱼头,椒麻鸡,干拌肚片,板栗焖麻鸭,吊烧琵琶鸭,红烧肉炖红蘑——”
好想与它们缠绵一番!
叶星辞食欲翻腾,暗自咽了下口水。不过,他今天是来捣乱的。他抖了抖身上得体的青色织锦长袍,折扇一展:“我玉树临风的,像不识字的人吗?再废话,我就在你脸上划几个字。快上花生米,一桌一盘!”
说罢,用极为霸气的姿态,往桌上拍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表情却张狂得仿佛亮出一根金条。邻桌的陈为扑哧一笑,也催道:“快点上菜。”
伙计又是一愣:“像这种下酒小菜,都是赠送的。”
叶星辞修眉一挑:“看不起我是不是?我不要你送,我就买!”
伙计又向掌柜一瞥,不耐地拉长声调:“好好好,进门就是客。诸位稍候,这就布菜。”
十二盘盐焗花生米上桌,众人憋着笑,纷纷动筷。叶星辞说了句“都别客气哈”,也开始“用餐”,优雅地用筷尖夹起一粒,送入红润的嘴唇。这盘菜,他要吃一天。
“您就干嚼,不就着酒?”伙计在旁调笑,硬是生不起气来。虽然眼前是个臭无赖,可也是俊美绝俗的少年郎,叫人不忍恶语相对。
“怎么是干嚼呢?”叶星辞慢条斯理,又往嘴里塞了一粒,“这不就着唾沫呢……还真有点渴了,不要钱的茶水一桌上一壶。”
“您就点一盘花生,小店还得搭一壶茶水?”伙计苦笑,“要不再搬张床,您躺着吃。”
“甭管爷躺不躺,都改不了风流倜傥。”叶星辞扫视笑得满脸通红的伙伴们,支起一条腿踩在椅子沿,“赶紧上茶。”
一伙人喝茶吃花生闲聊天,惬意得像在家里,从相关谜语聊到花生的药用功效。人多,大家分担了尴尬,也就不怎么尴尬了。
叶星辞吃花生很讲究,先仔细地剥开花生衣,将花生仁分成两瓣,每瓣分两口吃完。最后,细品花生衣,再咂一口茶。
与此同时,那几十个家丁丫鬟,也把另外两间酒楼的雅间、大堂全给占了。
街面,楼阁的阴影贴地缓缓爬行。行人川流,起初他们还拖着长长的影子,不知不觉,已将影子完全踩在脚下。酒楼陆续迎来客人,填满了余下的桌位。再有人进门,只好告知客满。
其他客人点了菜,看着这伙一人一桌吃花生的,都嘿嘿直乐,饶有兴趣地等着热闹。
“这的花生真不错,明天还来。”叶星辞又慢腾腾地剥开花生衣。
终于,掌柜沉不住气了。
这中年男人在叶星辞身边兜了一圈,见他目光凌厉,便先挑软柿子捏,去说子苓她们:“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各个独坐一桌,也不害臊。”
温婉的子苓脸红了,伶牙俐齿的云苓反呛:“你都替我害臊了,我还臊什么?多谢你啊。”急性子的宋卓也笑道:“人家姑娘坐得好好的,你来搭讪,也不害臊。”
掌柜叹口气,靠近为首的“无赖”,嘴角咧起无奈的笑:“小爷,您就花了五钱银子,占了我们十二张桌。已经晌午了,客人正多,小店没法做生意了。您有所不知,这酒楼是——”
“是四王爷开的嘛!”叶星辞用门牙咬下一点点花生,双眸灿灿地盯着男人,“可是,我不是客吗?我没花钱吗?原本是赠品的花生,我都拿银子买了,出手还不够阔绰?我没吃完呢,吃完就走了,别着急。”
“您——”
“四王爷多儒雅,你们这些底下的人,可别干店大欺客的事啊。”叶星辞抢先给对方戴高帽,瞄一眼暗中站立的看门护院的壮汉,继续慢品花生。若夏小满的松鼠来,吃得都比他快。
第190章 美酒加烧鹅
掌柜不敢动粗。柜台站三年,见人会相面,他能觉察出这伙人来头不小。何况,当着满堂食客,逐客也不好看。只得继续赔笑,和气生财。
终于,叶星辞舔舔嘴角,饮尽茶水:“行吧,把剩菜包起来。不过,等回到家,花生米就返潮了,不脆了,难以下咽。这样,你赠我一点酒菜,我就着它吃花生。”
掌柜面露难色,满脸的褶子拧在一起,蚊子落上头能夹死。
“每人一坛竹叶青,一只肥肥的大烧鹅,怎么样?”
见对方苦着脸点头,叶星辞立即起身,善解人意地招呼同伴:“来,先把桌子腾出来,别耽误人家做生意,我们在门口排队领酒菜。”
一众年轻男女立即让出桌位,在店门口排起长队。福全福谦排在队尾,立即悄悄招呼左邻右舍和街上行人:“宁王府在本店订购了美酒和大烧鹅,正在挨个发呢,不要钱!都别客气,快来排队领!”
这,便是今天捣蛋计划的最后一步了。
一传十,十传百,人们蜂拥而至。
打头的叶星辞接过一坛美酒,和油纸包裹的大烧鹅,左拥右抱迈出门,见街上已排起百人长龙。
他抖开油纸,故意令烧鹅露出一条肥美诱人的鹅腿,肉香四溢,馋得排队者眼睛发绿。身后,跟着同样左拥右抱的同伴们。
“真的在发酒菜。”“真是烧鹅哎,太香了!”纷杂的议论中,夹杂着掌柜远远的咆哮:“我的娘啊,哪来这么多人?啥,九王爷付过钱了?没有啊……别胡说,谁私吞了?!你说凭啥之前那些人能领?啊这——”
这世道,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要脸,就给百姓们也送酒菜。舍不得,那就被人指着招牌骂喽。
“快跑,哈哈!”叶星辞怀抱美酒和烧鹅带头狂奔,墨发飘扬如野火,清朗的笑声泼洒了一路。跑出老远,他放慢脚步,等伙伴们追上来。
四舅都不如子苓她们跑得快,瘫在地上狂喘不已,却不忘赞叹:“不愧,不愧是专业的骗子团伙。专业,太、太专业了。”
“四舅,你这也不行啊。还没成亲呢,就虚成这样。”叶星辞呼吸均匀,面不改色地调侃。
“自从前年冬天病了一场,我就气短,跑几步就心口疼。”陈为整了整腰带,“他娘的,腰里的玉牌都跑丢了,还好不值钱。”
这话,令叶星辞的心突地一跳。
他蓦然想起,方才领烧鹅时,正巧有客人结账。那人没掏现银,而是交给伙计一块刻有身份的腰牌,用于记账。这是酒楼的一种经营方式,贵客熟客都是年底统一结账,庆王的拥趸们更是无需结账。
虽然,那腰牌和烧焦的那块大不一样,但这开拓了叶星辞的思路。或许,烧焦的腰牌也是某个店铺记账、提货、取货之类的凭证。上面既然镌刻有茜草这一常用染料,那会不会归属于布庄、绸缎庄、绒线庄?
叶星辞将猜测一说,众人都认为有道理。等把美酒烧鹅送回家,就去这些店铺走访暗查。
“回去吃烧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