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替嫁之将> 替嫁之将 第139节

替嫁之将 第139节

  “高处不胜寒,越高的地方越冷啊。”
  一众官员互相交换眼色:王爷对公主的侍卫都柔声细语,看来,他惧内的传闻是真的。
  在城墙上逛了一会儿,赴接风宴。
  筵席设在总督府署,叶星辞在这居然吃到了马肉!马是战备品,这可犯法!
  马肉纹理分明,口感粗糙,油脂很少,不算美味。他还尝了一块马心,一种怪异腥气从喉咙涌上来,慌忙喝酒。结果酒也喝不惯,浑浊辛辣,剌嗓子。
  陈为和于章远他们也说吃不惯,只吃猪和羊。
  酒过三巡,一班舞姬献舞。叶星辞难以静心欣赏,因为娘就曾是舞姬,他很思念她。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刚刚上桌的生马肉。片得薄薄的,蘸着姜末、蒜蓉和酱料吃,据说比熟的可口,口感鲜甜。
  纠结许久,终究没敢尝试。他怕又害痢疾,错过可能发生的战事。那样,他会成为史书里的滑稽小人物——一个因贪嘴,而两度与梦想失之交臂的虎父的犬子。
  散席时,叶星辞紧盯高居主位的楚翊,眯了眯眼,示意自己有事。楚翊了然,挑了挑嘴角,不再与总督等人攀谈,径自回到为他们安排的居所,一处幽静别苑。
  刚一进屋,叶星辞就被抱个满怀,夺去呼吸。他推开男人,红着脸嚷嚷“干嘛呀”,用手背揩去嘴角的水痕。
  楚翊暧昧地舔了舔嘴唇,“你用那种滚烫的眼神盯着我,我以为你温饱思——”
  “温饱思梦想!”叶星辞一挺胸,郑重打断对方的骚话,“我急着找你,是想叫你带我去军营,路上你答应过的。”
  “休息一下。”楚翊笑着拥过来。
  “你那是正经休息吗?休一回比种一天地都累!”叶星辞捶了他一拳,又拉住他的手,“快走啦!别让那些官员随行,我就想看看普通军士们的生活。”
  楚翊带上罗雨,跟总督府的人打了声招呼。在一名总旗的陪同下,便装出城,以官商身份进入军营。
  穿行于鳞次栉比的营房之间,叶星辞放慢呼吸,小心翼翼,仿佛走进了一场觊觎已久的美梦。猎猎飘扬的旌旗提醒他,这不是在大齐。不过,哪怕是异乡的梦,也足以慰藉少年的雄心。
  他四处张望,巴不得有八只眼。营地里人很多,原本住在城里的将士全部归营备战,统一开伙。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保养兵器甲胄,修理蹄铁,调配战马饲料。许多伙头兵在梆梆的切菜剁肉,准备申时正刻的饭菜。一天开伙两次,这便是晚饭了。远远的,传来人喧马嘶,是骑兵遛马回来。
  这些气息和声音,撩动心弦。一路漫长的颠簸,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意义。可是,叶星辞与这里不搭调。尽管每日练武,苦研兵法,但太过干净精致,像一根凌厉却崭新的鞭子。
  他观察许久,终于顾得上说话:“九爷,刚才你吃马肉了吗?马是战备品,怎么能吃呢,犯法的。”
  楚翊解释,州界两旁这一大片广袤的戈壁和草原曾是战场,至今仍有无数陷马坑。牧民的马偶尔会踩进坑里,折断前腿。腿一旦断了,对马而言,死亡是最好的解脱。然后,它们的肉就会出现在餐桌。
  “啊,原来是这个逻辑。”叶星辞恍然,“你怎么知道?”
  “恒辰太子讲给我的,他无所不晓。”
  叶星辞又说起,喀留人的名字具有诗意。楚翊道:“是啊,他们给孩子取名,偏爱具象,而非‘耀宗’这样的期冀。比如山里的一缕清风,月光照在湍流的溪水上。李青禾的名字,就有喀留的韵味。”
  “你按这种方式,给我取个名。”叶星辞边倒着走边笑。
  楚翊略一沉吟,轻声道:“心尖上的一滴血。”
  叶星辞像被泼了一舀热水,脸倏地红了,肉麻得直搓胳膊。连罗雨都觉得腻歪,抿着嘴笑。
  楚翊也想讨个名,叶星辞想了想,嘻嘻地坏笑:“阳光下水淋淋的落汤鸡。”
  “好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碍于体面,楚翊收回了准备去打人家屁股的手。
  叶星辞继续闲逛,听见两个士卒聊天,说想念城里的老婆。天杀的马匪,害他们在军营备战,家里的面还没磨完呢。
  当然,更多的是光棍。进城时叶星辞就注意到,这里青楼扎堆,被军饷滋养。不过,严禁私设营妓,骚扰民女。
  忽听一声号令,叶星辞吓了一跳,接着看见无数伙头兵开始做饭。十人一灶的大锅饭,听说每旬还发一斤酒,一斤熟肉。
  他站在一处锅灶旁,好奇地瞧着人家加柴添水。是一种加了菜和肉的杂面面皮汤。品相一般,但闻起来很香。片刻,饭似乎好了。
  叶星辞问,能不能给他盛一碗。
  伙头兵瞟来一眼,盖上锅盖:“等号令。”
  是啊,军队最重纪律和秩序。这些兵书少有的细节,四哥讲过,但他忘了。很多小事,没亲历过,就容易忘。
  又一声令下,伍长组织开饭,全军共同进食。霎时间,叶星辞被吸食面皮的呼噜声包围了。见他眼馋,带他们进来的总旗盛来一碗。
  楚翊笑了:“你还能吃下去?”
  “有啥不能。”叶星辞端过烫手的陶碗,在最近的粗木长凳挤了个位置,嘶嘶哈哈地开吃。
  这附近集结了六万兵马,这么多人一起吃面,蔚为壮观。不过,号称十万。据探报,喀留亦集结重兵,搬出家底,号称八万。其实,不到四万。
  北昌共六十万常备兵马,分散全国,比大齐多十万左右。和江南一样,常备军只战不耕,只需吃饱喝足参加操练。
  另有百万军户,战时征召,都是放下锄头就能披甲执锐的壮丁。有的农民甚至自备鞍马,使用农具随军出征,就为靠军功受封赏。
  共十万常备骑兵,五万精锐铁骑。其中四万,布防在西南齐昌边界。
  “他娘的,一个个像饿了十天的野猪拱进庄稼地,给老子留点!”一名什长笑骂,部下也哄笑。
  叶星辞捧着碗,心生神往:唉,给老子个什长当当也行啊。
  军中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其上有路,一路约百人,长官为小旗。
  再上为旗,一旗约四、五百人,分为四至五路,长官为总旗。
  旗上为营,一营约一千五百人,分三至四旗,长官为总卫。
  营上为镇,一镇约四、五千人,分三至四营,长官为总镇。
  在护送公主离开兆安时,叶星辞已规划好,回国就从军。人生目标是当个总镇,总卫也行。再不济,也是个总旗。
  然后,他就开始了总穿裙子的生活。
  “吃啊,风大,等会儿凉了。”
  楚翊的声音令叶星辞回神,继续埋头吃面。人的本质都是贱皮子,丰盛的接风宴他不觉多香,这一碗面汤却想把舌头都吞了。
  他想再盛一碗,却发现锅空了,只剩汤和菜面渣渣。
  见状,楚翊大笑,给他讲了一个军营干饭技巧:“我陪恒辰太子巡边时,发现在军队里吃饭,第一碗不能盛太满,这样才能抢着去盛第二碗。而这碗务必多盛,因为没机会吃第三碗了。”
  叶星辞哑然失笑。这些,四哥从没讲过。他是统帅的参将,不用抢饭。
  第237章 传令兵叶小五
  “没吃第三碗的机会?”叶星辞端着空碗嘟囔,“像我这种能吃的,不得天天挨饿,都没力气打仗了。”
  楚翊却笑道:“真到上战场时,反而不能吃饱。跑不动,脑子还迟钝。也不能喝太多水,你正跟敌人厮杀,结果尿急,会迈不开腿。”
  叶星辞大笑。
  楚翊说的他都不知道,书里也很少提这些细枝末节。可是楚翊年少时在军营呆过,深知战争不只是运筹帷幄,更是吃喝拉撒。
  成败,往往由一连串小事决定。一顿不干净的饭,或许会导致一场巨大溃败。
  “拉撒很重要的。”楚翊认真讲起便溺之事,“扎营头件事,就是挖茅坑。须在下风口,远离水源和灶坑的地方。拔营头件事,就是掩埋茅坑。”
  叶星辞苦着脸摆手:“别说了,人家刚吃完饭。”
  “你全天都处于刚吃完饭的状态。”
  叶星辞皱皱鼻子,算是对调侃的反击。此时,他才注意到另一类人。
  他们衣衫脏破,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骨架子。在普通士卒吃完后,才默默将锅中剩菜淘走,装在桶里,不知提哪去。叶星辞以为是喂猪,却见有个人边走边用手淘干货吃,被个军官抽了一鞭。
  “那是充军的犯人,也叫谪发军,归属罪役营。”楚翊解释,“吃剩饭剩菜,干重活累活。除了在军中干活,有时还帮村民务农,雇金收归军队。”
  “让恶人做苦役,算是自食其果了。”
  这时,叶星辞看见罗雨咬住下唇,揉了揉头,似乎不适。他一定很讨厌这里的氛围吧,从小被掳到军营为奴,吃尽苦头,背上还烙着战马的标识。
  “罗兄弟,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叶星辞温和地看着他,“这很安全,何况我也能保护九爷。”
  罗雨怔住了,讶异于王妃的细心,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很好,谢谢关心。”
  “谢什么,我们是老乡嘛。”
  忽然,又是一声号令。
  叶星辞以为今天加餐了,又乖乖把空碗端好。而后才听出,号角声与方才不同。只见这一营的兵士们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列队奔赴校场集结。
  “啊,有情况!我也去!”
  四下脚步杂沓,烟尘四起,叶星辞也抛下夫君,兴冲冲地混迹其中。他徒有雄心,却连号令都听不懂。他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却也欣喜于从此刻就可以学起。
  他才十八岁啊,学啥都不晚。
  叶星辞还担心会被撵走,到了校场才发现,他不是在场唯一的布衣,另有二十来个百姓。于是,他挤过去,融入其中。他们瞥他一下,没说什么,却各个神情激愤。
  只是挤一挤,不至于吧……很快,他便确定,这激愤不是针对他,而是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卒。那人被推上来,垂头接受百姓唾弃。看来,是做了害民恶事。
  为显合群,叶星辞也跟着轻轻“呸”了一下。
  那士卒被推搡着押到一片空地,颓然跪下。其主官当着整齐列阵的将士们,宣布其罪行:“罪兵张三,奸淫民女,祸乱军纪。判军前正法,即刻处斩!”
  叶星辞身边响起“呜呜”的哭声,是一个女子掩面而泣。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百姓都是她的家人,今天来监斩。
  他心下一阵哀戚,蹙眉紧盯高高举起、寒光闪动的刀刃。
  咔——人头落地,混着鲜血沙尘滚动。
  “杀得好!”全军振臂,呼声激荡在校场。接着齐呼军歌:“碾我为痕引同袍,燃我为炬照太平!”
  叶星辞浑身战栗,胸膛热血澎湃,也随之喝彩。杀得好!都说乱世兵过如篦,而盛世就该这样带兵。
  边军虽久疏战阵,还发生了炸营这样大损士气的丢人事,但军纪井然,令行禁止,绝非楚献忠手下不懂仁爱忠恕之道的匪兵可比!
  叶星辞敢肯定,那老小子只能得意一时,不久就会再度臣服。
  当年,恒辰太子带着少年九叔在南北巡边,严明军纪,斩杀数个劫掠齐国民女的将领。他的铁腕举措延续至今,人死魂在。此等天道无亲、砥节奉公的品质,两国共通。
  而他的九婶,在这一刻决定原地从军。
  当不了齐军,就当昌军,都是为民而战。身边哀泣的女子,远处被掳走的女子,都是他这个“绝后”之人血脉相连的姐妹!
  既然这支军队优秀,便加入其中,以彼之坚韧磨砺己之锋芒。
  而且,他在异国从军,也能更好地维系和平。待平定了楚献忠的野心,天下就不会再出乱子了,一定不会。
  “尔衣尔食,皆出于民!敢欺压黎民,严惩不贷!乡亲父老,也会以你为耻!别人战死了,何其壮烈,家里还有钱粮抚恤!你叫自己人砍了,父母兄弟一辈子抬不起头!”
  一名总镇训话过后,随着号令,阵列散去。有人收尸,有人用黄土掩盖地面的血迹。监斩的百姓,领了粮食和赔偿,相携离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