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45节
齐帝脸色骤冷。
而皓王委屈的解释,便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儿臣说话欠考虑,惹太子生气了,儿臣在劝太子同意父皇修陵。”
齐帝勃然大怒,抬脚就踹。尹北望向后跌倒,夏小满慌忙去扶,在他耳边悄声提醒:“掌印方向不对!”
“如果是我打的,拇指印该朝前。”尹北望捂着腹部,冷冷一指皓王的脸。
俞氏神色懊恼,红唇紧抿。她大概教过,抬右手打左脸,抬左手打右脸,结果皓王还是顺拐了。
齐帝又仔细瞧了瞧那掌印,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然而,他选择回护最疼爱的儿子。多日积愤,化作一道无情的旨意:“传朕口谕,接下来一个月,太子不许再出门!谁甘愿陪着他,就跟他一块困着!”
夏小满甘愿。
他一面忧心,一面享受,享受这被迫终日厮守的时光。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晚膳又是凉的,只有一碗饭两道菜,好在有热水。
夏小满服侍太子洗了脚,将铜盆端给整日守在门外的夏辉。这小子机灵,皇上派来监视的御前侍卫也都不讨厌他。他跟他们搭话,顺便传递这一日外界发生了什么。
“听说有几位大人联名递折子,请皇上开恩,宽恕太子不敬兄长之过?”夏辉道。
“不清楚。”
“听说皇后娘娘去见了皇上,皇上的口吻缓和多了,说这是为了太子好,磨一磨太子的性子。今晚,皇上宿在叶娘娘那?”夏辉又道。
“小公公,我们哪知道这些。”
夏小满贴在门板听着。为了太子,对皇上一向冷淡的叶贵妃都争宠了。是啊,这当口,不能让皇上被俞氏的枕边风吹着。
夏小满将这些转告太子。太子仰躺着,默然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褥单。
他爬上床,太子慢慢靠过来,将挺拔的身躯蜷进他并不宽阔的怀抱,浓黑的眼睫间渗出泪水。
夏小满心如刀绞,张开纤细的双臂,竭力拥住对方,喃喃道:“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忽然地震了,把宫殿震塌了,我也不跑,陪你一起埋进断壁残垣里。”
节衣缩食三天,原以为会有转机。
然而,第四天清晨,只见清水不见粥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令夏小满浑身发冷的旨意:皇上辟谷,命太子相陪,一同禁食七天。
这三天饮食本就不丰盛,再饿七天?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死吗?!这唱的哪一出,是那女人又在皇上枕边吹了妖风?
“殿下,皇上要你饿着!”夏小满惶然道。却忘了,自己也要挨饿了。
“皇上有点惶恐了。”尹北望怅然踱步,在嗤笑中看透一切,“百官越为我求情,他就越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经过修陵的事他才惊觉,他的这朝臣,对我的拥戴竟高于他这个天子。他才四十六岁,身体健朗,不好好敲打我一番,未来如何执政。”
还是找吃的要紧。
夏小满在寝宫四处搜罗能吃的东西,只找到两根山参,一包鹿茸片。
他翻箱倒柜时,太子兀自游荡,如东宫的一缕孤魂,“他让我替他批奏折,分担繁重的政务,就该想到,朝臣自然也会把敬意分给我。可是,他就算不心疼我,也该为我母后想想……我饿着,母后又怎么吃得下啊。”
夏小满用裁纸刀将山参切成薄片,让太子含着补充体力,又泡了鹿茸茶。
鹿茸茶可了不得,饥荒当前,太子却兴致高涨,夜里故意折腾人。夏小满苦不堪言,始终捂着嘴,怕门外的人听见。
不过,他期盼男人能拂开他的手,吻他一下。
靠着参片,主仆俩捱了整整三天。喝用的水都由外人送,东宫的人不许靠近。
“辟谷”第四日,夏小满刚起床,又了跌回去,眼前星光璀璨。他缓了半天,一步步挪到门口,拿回一碗清水,喂给太子。
他瘦了,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更大,像只无家可归的猫。
奇怪的是,太子比他高大许多,却不如他抗饿。饥饿使太子迅速瘦削,清俊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株脆弱的兰草,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们萎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轻慢。
“小满,我感觉,身体里要饿出个窟窿来了……”尹北望虚弱道。
“我就说,前两天不该纵欲,你偏不信。”夏小满闭目养神,倏地睁眼,“我从腿上割一块肉,用蜡烛烤给你吃吧?”
“你要成佛了吗。”尹北望笑了一下,在说“割肉喂鹰”的故事。
夏小满却是认真的,甚至开始考虑怎么割肉才能免于失血而亡。
“你别吓我。我不想饿死之前,被你吓死。”尹北望盯着他,眼中没有感动,尽是惊恐。
恍惚间,到了中午。
“让我送进去吧,再接着辟谷,就饿坏了。”门外响起皓王的声音,他想给太子送一碗粥。
真虚伪啊,夏小满想。他想翻个身,却没力气。
但皓王似乎是真心的。他在门口哭,说虽不和睦,但从没想过饿死弟弟,事态发展超乎他的预想。他跟父皇求情了,但不知为何,父皇异常强硬。
哭声令尹北望烦躁。
他翻下床,衣衫不整,野兽般爬到门口,朝门缝嘶吼:“滚!”
皓王被吓跑了,又返回来:“今天,你的老师,翰林院的王大学士面圣请罪,说:‘太子有错,错在老臣教导不利。’他自请革职,父皇让他走回原籍。”
尹北望浑身一抖:“他七十多了,老家在西南,几千里路,怎么受得了……”
“还罢免了几个,带头为你求情的大臣。”皓王又道。
“他就是借此敲打我,夺回他的威严……”
直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尹北望仍跪在门口,朝门缝巴望。夏小满蹒跚而来,想把他拖回床上休息。
尹北望挣开,又扑在门缝,惊喜地扬起嘴角:“月芙,你回来了!你落在驿馆的梳子,我帮你拿回来了……”
夏小满悚然,随之落泪。太子饿出幻觉了。
尹北望将额头抵在门缝,一线光落在挺直的鼻梁,将苍白的脸割成两半。忽然,他笑得更欢:“小叶子,你也回来了!太好了……如果能重来,我绝不让你去送月芙……”
夏小满没搅碎他的幻梦,只是掩面而泣。
比起眼前拥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才是最好的。而叶星辞,二者兼具。但他不恨远方的少年,不恨眼前的贵人,也不恨终日奢求的自己。
只恨造化弄人。
太子扒着门缝张望许久,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夏小满连拖带拽,把将来回光返照的力气都预支了,才将他弄回床上,自己也昏沉沉睡去。
醒来,是夜里,太子正坐在桌旁喝什么。闻气味,是稀饭。看清他对面的人,夏小满慌忙滚下床,跪地叩首:“奴婢该死,不知万岁驾临。”
第246章 野外生活,容易上火
齐帝冷漠地瞥来,又将目光转回太子:“多吃点,难道真要饿死自己,陷朕于不义吗?养好精神,明早去看看皇后,再去处理政务。”
太子顺从点头,加快进食。
齐帝走后,夏小满不顾太子还没吃完,扑在桌旁抓起吃的,疯狂往嘴里塞。点心,蒸饺,就着稀饭……
很快,他感到腹痛,趴在桌边听太子讲话。
“叶大将军回都过中秋了,九月才回重云关。他听说我在辟谷,帮我说了几句,也劝了皇上。皇上同意,削四成预算,将工期延为八年。手里有兵,说话就是硬啊。”
“殿下,身体好些了吗?”夏小满最关心这个。
“别叫我殿下,叫我垫底吧。”太子喝着稀饭,答非所问,“没有兵权,我就只是一根,帮皇上负担政务的扁担。”
夏小满感觉肚里也横着扁担,要撑死了。
“这几天,没有我帮他理政,他劳于案牍,简直烦透了,都没空享受人生。”太子继续道,“他欣赏我,离不开我。更忌惮我,妒忌我。有时,他看我比看北人更像敌人。人的本质,是互斥,是自私。”
“好在,都过去了。”
“对了,皇上和叶大将军口头定下了我的婚事。”太子淡淡一笑,“过两月正式定亲,年前完婚。看来,皇上没想过要废了我。”
夏小满欣喜万分,又落寞垂眸,说太好了。
“什么都不会变,每天,我还是会用半个时辰想你。”或念及这几日的患难与共,太子的声音罕见地温柔。可是,他不擅安慰人,夏小满感到更落寞了。
隔日,细雨潇潇,夏小满陪太子去城外长亭,为太子的老师饯行。王师傅七十多了,成了一场政潮的牺牲品,晚节不保,被皇上勒令徒步遣返原籍。
一盏饯行酒的工夫,师生聊了许多。
王师傅怀念道,太子的伴读叶五公子,天资聪颖,也顽劣得令人头疼。从不好好走路,每次见他都在跑,区别只有小跑、快跑和狂奔。
欺负老师眼神不好,就在眼皮画一双眼睛,然后上课时公然打盹,还往老师的茶里放辣子。可惜啊,没等到他回来,自己就要走了。
“隐忍。殿下,你要隐忍。”
临行,老人家反复叮咛。夏小满给负责押送的差役送上银两,说尽好话。漫漫长路,还要靠他们照料。
尹北望目送恩师,眼看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雨的缝隙里。
他一拳击在亭柱,含恨道:“王师傅,你撑住。有朝一日,我会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回朝堂。楚九要在塞北用兵了,我必须把握机会。”
远方烟雨凄迷,草色连天,乱乱的像一个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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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辞蹲在草里,警觉地顾盼,同时感觉臀部又被什么虫子给叮了。楚翊知道了,肯定会吃醋吧。
扎营处传来一阵马嘶,他浑身一紧,抻脖去看。
呼,没事。
这是随探骑出门的第三天,行军比想象中辛苦得多。吃喝拉撒睡,全都不如意。焦虑令他上唇正中起了疱疹,总是嘟着嘴,像在撒娇。
孙总旗说,这可不算累。
他年轻时随先皇远征,那时他只是个步兵伍长。有一天急行军,大家把裤子脱了挂脖上,边赶路边便溺。没人敢掉队,否则就追不上了,按逃兵处置。
叶星辞感到幻灭。将军怎么能像马一样,边走边……但这就是现实。战场不只有诗文里的激昂慷慨,也有无奈荒唐。
“你还有草纸嘛?”几步之外的于章远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叶星辞薅一把半枯的野草递过去,“用这个。”
于章远苦着脸:“这东西边缘带锯齿,剌屁股。”
“不会啊,难道你立着用吗?”
掩埋痕迹后,二人匆匆跑回营地。这是一片丘陵的背风处,位于龙吟川下游,距敌营二十里。除了放哨的,众人都在默默吃东西,闭目养神,为夜晚的探查积蓄体力。
数十丈外,河水粼粼如银蛇,蜿蜒在无垠的草甸。霜降过后,塞北已是瑟瑟深秋,翻滚的绿浪泛黄,夜里很冷。
昨夜露营,叶星辞和同伴们睡一个帐篷。夜半一阵狂风,将帐篷掀翻了,吹得他睁不开眼。半梦半醒之间,还以为自己飞起来了。
一切都让叶星辞感到不可控,不可测,以及自我的渺小。而这,只是一场战争前的小小试探。难怪,他的翻山奇袭之策被众将嘲笑,运筹帷幄岂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