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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之将 第148节

  叶星辞举着火折子,放轻脚步而行,观察这座地下粮仓。一袋袋、一缸缸粮食,就贮藏于侧壁挖出的凹槽中。每隔十几步,就有这样一间小小的仓室,真的像蚁穴。
  蜿蜒曲折,岔路纵横,可在存粮的同时避免坍塌。
  为了长时间在此驻军,减轻后勤粮道的压力,保护粮草,真是费了大功夫。看来,喀留人将此视为战略要地,日后任何时候驻军,都能使用这座粮仓应急。
  “扎你,扎死你……”
  叶星辞边走,边顽童般用匕首在麻袋戳刺,看粟米汩汩流泻。他从小就爱捣乱,这让他低落的心境有所好转。
  终于,嗤一声过后,漏出了灰扑扑的面粉。他翻了翻,麻袋下面的大瓮里,也尽是面粉。
  “太好了!”叶星辞握拳喝彩,忽而后颈一凉。
  他看向前方,又猛地转身,用微弱火光探照幽寂的来路,心脏陡然一沉,浑身发麻。
  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他一心寻找面粉,忘了在岔路做标记。他已不记得,转过多少个弯。
  迷路了!
  呼吸霎时乱了,他感觉四周不止有自己在喘气。幽微光芒照不到的地道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像被关进一个曲折的棺材,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来,压榨他的血肉。
  他憋闷、心慌,捂着嘴不受控地流泪,举着火折子乱晃。
  “罗雨,你在附近吗?”他颤声开口。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逸之哥哥,我要死了……完蛋了……”
  须臾之间,无数凄惨结局闪过脑海。被生擒,被凌辱,被屠戮。他看见心上人抱着自己的遗物垂泪,看见娘茶饭不思……不行,要沉着。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压下恐惧,用火光照亮脚下。然后,顺着黄色粘土上新鲜的足迹,溯源来路,走回自己挖掘的洞口之下。
  正碰见罗雨,说找到了面粉。
  “我也找着了。”叶星辞仍有些心悸,揩去泪痕,“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记住路线,把火熄了,然后四处扬面粉,在地上洒桐油。动作要快,一定要摸黑干!”
  罗雨点头,关心道:“王妃,你哭了?”
  老子迷路啦。太丢人,不能说。叶星辞随意道:“没什么,在这幽深的地道里,突然很想念你家王爷。”
  “呃,好吧。”罗雨琢磨着,五官微微扭曲,不知想到了什么。
  二人各自行动。
  叶星辞仔细记住路线,演练了一次,之后盖好火折子。绝对的漆黑中,他撕破口袋,打翻大瓮,在地道里四处奔走泼扬,被悬浮的面粉呛得直打喷嚏。
  尽情挥霍之后,他迅速解下腰间水囊,将桐油淅淅沥沥洒了一路。油尽之时,刚好退回起点。
  “王妃,我们走!”黑暗中传来罗雨的声音,看来也干完活了。
  叶星辞浑身煞白,从洞口的绳索攀了上去,原路返回地面,对装草掩护的于章远等人道:“一切顺利。”
  说话时,嘴里还喷着面粉。
  他转身扶一把随后的罗雨,掏出火折子猛吹。待窜起火苗,便丢入洞口。短暂的沉寂后,一团火球自黑暗深处腾起,仿佛来自地狱的怒吼。洞口热浪扑面,恍如盛夏。
  “哇……”同伴们惊叹,像一群青蛙。
  “别哇了,撤!”
  火势比想象中迅猛,地道又较为封闭,叶星辞预感到一场奇观即将来临,猫着腰飞速逃离,也不顾会不会被哨兵发现。
  地下“轰隆”一声,如同大地在呜咽。
  桐油引燃浮动的面粉,带来第一波小爆。洒落堆积的面粉全被扬起,立刻引发了第二爆、第三爆。
  超乎想象的剧烈。
  “轰——”大地在声声怒吼中震颤,地皮如一张翻动的烙饼,霍然掀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火舌漫天狂舞,泥土、面粉和粮食纷纷扬扬如飞雪。
  数丈高的烈焰映红夜幕,粟米被烤成米花,噼噼啪啪落在叶星辞身上,香喷喷的气息随风扑鼻。他匍匐在地,捡起一枚米花丢在嘴里,热的。
  敌营西北角的木墙,和土地一起被热浪炸开,高处的哨兵跌进一片火海的地道。
  烧吧,这烧毁一切奇景的太美了。
  熊熊烈火,映在叶星辞覆着粉尘的脸,和意气风发的眼眸。他痴痴而望,自己一路走来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目睹这一刻的壮丽。
  若逸之哥哥在身边就好了。
  敌营人喧马嘶,乱成一锅粥,喧嚷和惨叫缠成一团。
  叶星辞死盯不远处炸开的缺口,冷静观察仓皇失措的喀留兵,方才地道内的恐惧一扫而空。混乱就是机会,他能做到!他要去做!
  见他缓缓起身,神色决然,于章远惊恐地来拽:“别去!”
  “你们别动,在此接应!”
  叶星辞挣开好友的手,朝西北角的缺口狂奔,迅捷如离弦之箭。
  嗖——一支箭矢落在脚边,有哨兵注意到他了!但更多的喀留兵都在奔走取水,抢救粮食,扑灭营帐和同伴身上的火,或者干脆逃命。
  叶星辞一路畅通,闯入一片火海的敌营。
  他满头满身的面粉,活像个白无常。这大大模糊了他的服饰和外表。无数同样狼狈的喀留兵与他擦身而过,愣是没发现端倪,还有人塞给他一个木桶,示意他救火。
  第250章 敌人的秘密
  他四下环顾。
  太乱了。
  呼号叫喊,混着噼啪爆燃。热浪翻腾,浓烟滚滚。营帐倒塌,遍地狼藉。
  他丢了桶,捡起一柄长刀,奔走高呼:“安泊县的女子,快出来!”
  此举也暴露了自己。
  一个喀留兵立即看过来,亮出兵刃逼近,口中凶狠叫嚷。叶星辞毫无惧色,死瞪对方,继续大声疾呼:“安泊县的女子,快出来!”
  “乡亲,救我!”听见熟悉的官话,五个衣着单薄、发丝凌乱如草的女子逃出营帐,连滚带爬奔向叶星辞。
  与此同时,更多敌人围拢而来。火光中,他们的脸凶恶如厉鬼,令人仿佛身处地狱。
  叶星辞凛然无畏,呵,这地狱业火就是他放的!他横刀将几人护在身后,急喊:“还有没有!”
  “都死了!”一人哭道。
  他认出她,是昨夜那女子。
  “从缺口跑!别害怕,使劲跑!有人接应!”叶星辞猛推她一把,一指西北角。几人迟疑一瞬,拔足狂奔。他则挥刀逼退几个喀留兵,为她们断后。
  他没恋战,狠狠砍伤几人,立即撤退。
  中途碰到罗雨,二人拼死护着、拉扯着几个姑娘。越来越多的喀留兵追来,他们借由烈焰和浓烟掩护,且战且退,逃出缺口。
  “啊,我着火了——”一女尖叫着拍打燃烧的裙摆,火苗窜上她惊恐的脸。
  “滚!躺下滚!”叶星辞冷静应对,示意罗雨带其他人先逃。
  女子依言贴地翻滚。裙子的火苗灭了,却被激射而来的箭矢钉在地上,她不禁骇然惊叫,瘫坐着往后磨蹭。
  嗖嗖——又几支利箭破空而袭。
  “不滚了,快跑!”
  叶星辞拽起她,急得都破音了。女子奋力扯破裙摆,求生欲令她健步如飞,速度比叶星辞还快。
  突然,她嘶吼一声,腿后中箭了。她踉跄一下,没用叶星辞帮忙,带着箭镞继续狂奔,伤口血流如注。
  “别直跑!斜着跑!”接应他们的于章远狂喊,拉住速度渐慢的受伤女子,带着她跑。
  很快,火光、热浪、浓烟和喧嚣被抛在身后。空气清爽了,呼吸也顺畅了。
  喀留人唯恐有伏兵,没派骑兵追赶,只零星放箭。绝大部分人仍忙于救火,根本没留意有人趁乱袭营救人。
  众人飞逃出一里地,才敢略做喘息。夜风寒意逼人,却各个汗流浃背。
  “呼……”叶星辞丢下始终握在手里的马刀,仰面瘫倒,两腿发颤。疲惫自身体深处一涌而出,这一宿太累了,累死了。
  五个女子抱成一团啜泣,屈辱、愤恨中夹杂着绝处逢生的欢欣。她们的哭声,令男人们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叶星辞心口发堵,他总以为,战争是男人的事。这次藩王作乱,最先受伤的却是她们。
  几人都没穿鞋,赤足伤痕累累。有的,只裹了一条褥单。叶星辞朝属下们递个眼色,于是几条缝满野草的披风披在了她们身上。
  腿部中箭的女子流泪怒吼,反手握住箭杆,猛然拔出,鲜血迸溅。又撕下烧焦残缺的裙摆为自己包扎,狠狠打了个结,仿佛在与命运抗争。
  叶星辞看见,她将带血的箭别在腰间,留作防身。
  “喘几口气,赶紧走。”罗雨警惕道。
  “哨骑看见军营火光冲天,肯定全回去了。”叶星辞拖动疲乏的身躯爬起来,“不过,还是得小心,我们走吧。”
  **
  当叶星辞带着几个形容凄惨的女子与队伍会和时,孙总旗脸色冷峻,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懊恼地摇头,再看向少年,眼中却闪着钦佩。
  “我违抗了军令。回到鹰嘴关,我愿接受军法惩治。”叶星辞当即检讨,也为自己辩解,“不过,我没冲动。我是在完成任务,综合考虑过后,才冲进敌营救人。营墙被炸开了,我判断可行,才动了手。假如没找到她们,我也不会过多停留。幸好,她们仍在西北角。”
  孙总旗的一名部下冷然斥责:“多此一举,她们都不会骑马,怎么随军?”他一指腿部流血的女子,“还有个受伤的,更难办。”
  “她们都很轻,可与我们几人同骑。”
  “真是幼稚,不就是想逞英雄——”
  孙总旗摆摆手,人都救出来了,争吵已无必要。
  之后,他讲了自己的收获:“趁敌营起火,我带队探到了河湾东侧的秘密。喀留人居然偷挖了一条南北向的河道,少说几里长,两丈宽。”
  “河道?”叶星辞愕然。
  “用木头、树枝和毡布盖着,最上层是草,表面几乎看不出异样。”孙总旗凝重道,“目前,还没引水。那些巡逻的,就是守着河道。因为哨骑太多,所以上次来时,我特意绕过那片区域,都没注意地下还藏着这么长一道沟。幸好你细心,不然我军要吃大亏。”
  方才与叶星辞争执的人问:“楚献忠为何要费劲挖条河道?”
  孙总旗朝叶星辞点点头,示意他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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