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59节
媳妇们也懵了。
倒是一向深居简出的李姨娘最冷静,对长媳说,先让那些慌张的下人们静一静,如常做事,谁都不许嚼舌头。现在,大家静待小妹回来。她一早出门散步,才不是彻夜未归。
文茹郡主醒来时,叶小妹翻墙回来了。
她男装打扮,被酒气熏染得面如桃花,嘴角带笑。见女眷们如临大敌的阵仗,她反露出叛逆而得意的神情。
大家关起门来说话,问她跟谁过夜。
起初还耐心地问,后来厉声逼问。视她如珍宝的母亲声嘶力竭,甩了她一巴掌。几个嫂嫂都哭了,求她快说。她是要当太子妃的啊,皇上和父亲已口头定下婚约,怎能婚前失贞?
她顶着巴掌印,抿着唇,不吭声。
文茹郡主捧起女儿的脸,怀着一丝侥幸,轻声问:“你是不是跟太子在一起?”
“我跟皓王,私定终身了。”叶小妹终于开口,淡然环顾众人,“太子阴沉沉的,我跟他聊不到一块去,我喜欢皓王。”
“造孽,造孽啊……”文茹郡主瘫坐如泥,泪流满面,“等吧,等你爹回来。”
叶小妹禁足闺房,一封绝密家信急递重云关。
她知道自己引起了一场风波,但那么多人挡在她前面呢,定然没事。
她不谙世事,没挨过打,没吃过亏。快马连驿而来的荔枝,普通人尝一颗已是福气,她却喂猫。极品丝绸,是她的擦脚巾。
有几个匠人,专为她打首饰。有几个裁缝,专为她裁衣制靴。她还有花匠,饲猫匠。她的车夫和婢女,穿得比别人家公子小姐还漂亮。皇子陪她游园,皇帝见了她也和蔼。
一切,都给了她一种错觉——她把握了命运。
当她幻想与情郎双宿双飞时,她爹跑死了几匹马,终于赶回家中。她没见到他,不过,隔着重重庭院,她感觉得到他的怒火。
她的侍婢全被赶出府了。
她这才明白,自己出生时,爹欣喜若狂,不是因为他喜欢女儿。而是因为,他终于能做太子的老丈人了。
在叶霖回家前,这桩丑事就这么捂着。像糊了的菜,闷在锅里。都闻得到糊味,但不知那菜糊成什么惨状,只等他回来,去掀锅盖。
休整一夜,叶霖入宫面圣。
君臣先谈公事,后谈情谊,又一起写青词,和乐融融。最后,叶霖阴沉着脸,委婉地掀开了锅盖。
那糊味霎时将齐帝呛得面红耳赤,面向近侍,暴怒道:“召皓王入宫!不,把那个孽障绑来见朕!”
叶霖沉默着,两腮紧绷如鼓,没说些“陛下息怒,保重龙体”的话。
他竭力掩盖愤怒,不想御前失仪。如果与爱女通奸的是随便哪家公子,他会毫不犹豫宰了对方。但他不能宰了皓王。
“万万不能绑着来!”俞贵妃慌张地冲进殿里。
后宫女眷不能随意来前朝,但她必须来与儿子打配合。叶霖一入宫她就知道了,也琢磨好了说辞。
她用余光窥视叶霖的脸色,道:“顾全体面要紧。陛下把皓王绑来,别人见了难免乱猜乱说,有损皇家和叶大将军的颜面。”
齐帝叹气,改口不必绑了。又命人去请太子。随后严厉斥责女人,跟皓王一起欺瞒自己多日。
“皓王不是有意瞒着陛下。”俞贵妃嘤咛一声,双膝一屈,泪珠也随之滚落。华服摊了一地,凄艳如行将败落的牡丹。
“多日前,他就告诉臣妾了,说和叶姑娘情投意合,情不自已,想求陛下赐婚……臣妾说,会转达陛下。可臣妾夙夜辗转,始终难以开口。生养了这么个孽障,我惭愧啊!陛下,要怪就怪臣妾一人吧……明天臣妾就削发为尼,呜呜呜……”
“赐婚?朕想赐死他!”齐帝咆哮,“叶姑娘是太子的未婚妻,朕和叶爱卿已有约定!”
“约定?臣妾和皓王都不知情啊!”
叶霖鹰隼般的眼眸冷冷斜睨女人,嫌恶一闪而过。她唯一的兵器,就是皇帝的宠爱,无往不利。
她处心积虑,把天下万民的帝王拖进她打造的“小家”里,跟她和她儿子过成一家三口。唉,温柔乡,英雄冢。
“唉……”齐帝烦躁踱步,终于还是抢步上前,扶起心爱的女人,“叶爱卿还在,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先退下。”
俞贵妃非但不退,反倒谦恭地与叶霖搭话:“叶大将军,让你见笑了。开了门,你是皇上的臣子。关了门,你是皇上的表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事一定会妥善解决。”
先来的,是太子,身后跟着他的总管太监。
寥寥几语,夏小满就全明白了。什么两情相悦,情难自禁,都在粉饰一个卑劣恶浊的事实:皓王诱奸了叶姑娘。
二十多岁的浪荡子,和十七岁的深闺千金,不是诱奸还能是什么?
夏小满眼前发黑,阵阵耳鸣,仿佛和叶小妹有婚约的是自己。他偷瞄太子的脸色,冷若冰霜。
叶霖则满怀歉疚,反省自己教女无方,宠溺过度,致使她任性妄为。
“我不在意。”尹北望的语气淡如无盐的汤,“小妹年少无知,该容许她犯错。我不在意,真的。”
众人讶异于他的宽容。
夏小满知道,这是太子的真心话。
但是叶大将军在意啊,夏小满一直记得叶贵妃对他的评语:这辈子就为一张脸活着。他不可能将失贞的女儿嫁给太子,然后终生矮女婿一头,被对方借此拿捏、打压。
罪魁还没到,夏小满就洞悉了这场风波的结局——叶小妹与皓王比翼双飞,而太子失去了渴望已久的屏障。没有其他结果,否则俞氏会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他恨得牙痒,恨不能生啖皓王的肉,还有在背后撺掇的女人。若非俞氏怂恿,皓王绝对不敢。
磨磨蹭蹭,肇事者终于上殿了。
“儿臣恭请圣安。”皓王低垂着头,和齐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闪着不安。
“混蛋!孽障!”齐帝一脚踹翻儿子,踢球似的一路踢打到殿外。皓王顺着石阶滚了下去,齐帝还不解气,霍然拔出御前侍卫的佩剑,就要替天行道。
不过,他的动作略带迟疑,同时瞄着侍卫们。后者立即阻拦,有的搂胳膊,有的抱腰,嚷着皇上保重龙体。
“都别拦着,朕要砍了他!”
俞氏也哀泣,说尽管砍,这样的儿子她不要了。
这场有声有色的表演,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尹北望一字未说,垂眸而立。
终于,漠然旁观的叶霖阔步上前,劈手夺剑,丢还侍卫,屈膝道:“皇上息怒,皓王爷错不至此,待关起门来从长计议。”
身为臣子,还能如何?
第265章 死里逃生
“皇兄,别气坏了身子!”齐帝一母同胞的弟弟顺王也来了,跑出一头汗,赶来救场。
顺王自小斜视,读书都看不清字,不是从政的料。与齐帝从无利益之争,关系也就格外亲密,说话也有分量。让皓王提前找这位二叔求助,也是俞氏的主意。
劝了片刻,齐帝找够台阶,不再对儿子喊打喊杀。
回到殿内,皓王跪地真挚道:“我和小妹,是真心相爱。父皇尊崇道法自然,人与人的情愫,本就是自然而然。请父皇将我革除宗籍以示惩罚,我宁做庶民,也要和叶姑娘厮守。”
矫饰,全是矫饰,夏小满切齿。
顺王的到来,令尴尬有所和缓。他算局外人,也是朝野皆知的忠厚之人,身份也贵重,由他来“调解”最合适。
他询问各方想法。
皇帝说任凭叶爱卿处置,打死皓王也无妨。
太子说不在意,就当没发生过。
叶霖无颜面对,不想再将女儿嫁入东宫。这辱没了储君,他将一生不安。
皓王也想表达看法,被顺王捶了一下。由于斜视,捶在了俞妃身上。
唯有那深闺中的不安少女,无人过问,无权发言。
最后,顺王提议:“太子和叶姑娘,还没正式定亲。就让叶姑娘嫁入皓王府,另为太子选妃吧。”
齐帝首肯,叶霖也叹息点头。
“暂不必选妃了,过两年再议。”见木已成舟,尹北望忽然温雅一笑,如春风过殿,“我钟情于叶姑娘,眼里容不下别的女子。不过,既然叶姑娘属意他人,那我由衷祝福她。叶大将军不必愤怒,也无需自责,更别责骂叶姑娘。这不是私通,而是佳偶天成。若放在民间故事里,不失为一段佳话。”
他微笑环顾众人,又面向齐帝,“儿臣公务缠身,先行告退。”
齐帝盛赞他宽仁,为君父分忧。他笑了笑,信步而去。
这些话,在叶霖心头狠狠剜了一刀,伤口填满了愧疚。他目送高风亮节、玉质金相的太子,又瞥一眼唯唯诺诺颓萎在地,涕泪齐下的准女婿皓王,憾恨地攥紧双拳。
夏小满追在太子身后。
太子飘逸的步伐愈发沉重,路过一座凉亭,他缓缓坐下,卸去伪装。他恨得浑身发抖,猛击亭柱,指节渗血。
夏小满含泪抓着他的手,求他别自伤。
“殿下,为何不选妃?就算娶别的世家千金,也对你的仕途大有助益啊。”
“我要把太子妃的位子空着,空给叶霖看,让他瞧瞧我的情伤有多深,愧疚死他。”尹北望眸光阴鸷,嘴角的弧度有点诡异,“皓王得逞了又怎样?还可以和离,可以改嫁。只要熬下去,早晚有机会。我的岳丈必须是叶霖,只有他手握重兵!”
夏小满明白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殿下身边。”他握住太子的手。
太子没甩开,紧紧反握,苦笑一下:“若你是姑娘家,我一定给你个名分。”
受伤最深的,是皇后。她受这场风波吹打,又病得下不来床。
借着叶大将军回都,百官早朝时商讨究竟是否该夺回流岩。叶霖仍与太子不谋而合,认为该出兵,北昌惧怕首尾难顾,必不敢两线作战。
那本是大齐的疆土,这并非挑起争端,只是收复失地。
齐帝坚决不允,怕叶霖冲动,干脆把他留下。用兵部杂务缠住他,还命他陪自己细化陵寝。
当驸马在鹰嘴关调兵遣将,誓与楚献忠一战决胜时,齐国这对君臣闪电般结为亲家。
叶小妹的月信一向很准,然而彻夜未归十几日后,这家伙失约了。又过半月,她竟开始害喜,日日呕吐。趁父亲在家,紧锣密鼓成了亲,拜堂时还在反酸水。
太子也到场祝贺,神色自若,还诵读了贺词。
那柔和的声音如绵里藏针,令她害怕。皓王风流,但也憨直风趣。像清浅小溪,一眼看得到底。而太子,像一口花团锦簇的深井。
可别生女儿。
入洞房时,叶小妹想。
生个男孩,像五哥一样,走得远远的,自由自在,不用嫁人。
**
楚翊醒过来时,身在北坡山麓的树林,时近正午。
周身涌动着厚重的落叶气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品了品,是参片。他裹得严严实实,躺在阳光下。一片枯叶拂在脸上,转瞬飘走了。
“小五……”他吐出参片,避开刺目的阳光,寻找老婆。看见罗雨他们围成一圈,在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