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79节
不待旁人伸手,叶星辞上身的肌肉猛一鼓劲,双手一挣,挣断了麻绳。二哥轻嗤:“白长一身腱子肉,却不朝女人身上使劲。”
绑得像肘子的陈为惊叫:“小五,你、你和他们一伙的?!”
二哥无视他的乱叫,冷锐的目光锁在叶星辞身上,理智地安排:“回营之后,在太子面前,别说是你提醒了宁王。是他自己发现蹊跷,才突然后撤,知道了吗?你通敌叛国,会连累全家。”
叶星辞沉默以对。
“小五,你是谁啊?你是叶霖的儿子?”陈为惊叫不止,“你,你为何瞒着——”
余下的话,被二哥一个窝心脚踹了回去:“放肆,竟敢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我也是长辈,别打我!”陈为倒地哀嚎,涕泪齐下,“我长得小,但我辈分大啊!”
叶星辞扶起四舅,让他别害怕,自己会保护他。
“保护个屁,你自己都叫人揍了!”陈为看着叶星辞红肿的面颊,怨恨中透着心疼,“我看出来了,你在你家地位最低!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叶星辞跟着二哥,穿过峡谷,走过了昨日未探的路。出口如楚翊所言,极不显眼。不过,此刻已经拓宽,重兵布防。
他们从重云城南门而入,回到北门之外的军营。这时,叶星辞才想到,刚才该顺路去看看娘,她就在城里啊。
中军大帐里,他淡漠地半垂着眼,听二哥回禀战果。父亲和太子发出失望的叹息,瞥向唯一的收获——驸马的哭泣的舅舅。
“别看我。”陈为朝叶星辞身后缩了缩。忽然,他瞧见侍立在角落的夏小满,瞪眼叫道:“我好像在家里见过你!你,你是个货郎!”
“我是东宫的总管。”
陈为含泪看向叶星辞,吸了吸鼻子:“外甥媳妇,你……唉……假的,全是假的。”
“我和九爷,是真的。”叶星辞低语。
听说宁王或许还在峡谷,尹北望阴郁的双眸一闪,踱到叶星辞跟前:“小叶子,你们一起探过那条路,一定发现了什么隐秘的所在。他藏在哪?”
“不知道。”
“你提醒他了,是吗?”尹北望逼视少年半敛的双眸,“若如令兄所说,是宁王自己发现端倪,他怎会独自逃走,而不顾你呢?你又为何,没跟在他身边?”
叶星辞平静地抬眼,却藏不住其中的锋芒:“他慌不择路,我没跟上。”
尹北望摇摇头,轻笑一声,显然不信:“算了,这些无所谓。他躲在哪?你一定知道。”
“不知道。”叶星辞仍是这句。
数道目光叠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审视他、观察他,试图发现蛛丝马迹。他坦然与父兄对视,请求给陈为松绑。这是个不通武艺的秀才,没有威胁。
陈为松了绑,揉着胳膊,抬起袖口擦脸。
风很大,军营里尘烟四起,灌入营房,两溜檀木圈椅都落了灰。叶星辞用手拂了拂,在下首末位落座喝茶,又为四舅倒茶。他要少说话,乃至不说。
那个墓洞隐蔽而安全,石门与山壁浑然一体,开启需要技巧。楚翊只要在其中躲上一天,最多两天,吴霜就会带兵营救。
太子坐在上首,面色无澜。目光如利刃,刺透浮动的尘埃,盯着叶星辞。似在追忆流年,似在掂量他的斤两,又似出神地想心事。
如此僵持到傍晚。
营中掌灯,火光连绵。打更的卫兵高声警示,夜晚风大,当心火烛。主帅下令,今夜口令为“风起”,回令为“火动”。
叶星辞神情闲适,轻轻搓着掌心的薄茧,不时吃一块茶点,跟四舅聊两句。四舅很怕被祭旗,惶惶不安。
夜幕彻底落下时,斥候来报,驸马始终没回流岩。现在昌军慌了,奇林的守将吴霜带兵去峡谷寻找,被我军打退。可是,掘地三尺,也没发现驸马的踪迹。
“峡谷里的野草,全拔了,地也翻了一遍。山壁的每一块石头,都敲打过。现在,我们怀疑……”那斥候顿了顿,“我们怀疑,驸马会仙术,已经土遁了。”
“荒唐。”尹北望嗤之以鼻。
“一定还藏在那!”叶霖霍然起身,声如虎啸,“若他逃脱,早就回营了。小五,你仔细回忆,那有无密道、地洞、山洞一类的地方。”
“没有。”叶星辞从容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那就问问陈公子吧。”尹北望用折扇敲打着掌心,冷冷道,“宁王藏在哪?”
“不、不知道。”陈为惊惶地将头摇出残影,“我跟他走散了,一直装死,啥也没看见。”
“拔他一颗牙。”尹北望干脆道。
陈为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嘴,脸都吓白了。叶星辞立即挡在他身前,高呼不可。
二哥瞥一眼默许的父亲,撞开叶星辞,一把将陈为从椅子薅起,又高声召进几个亲兵。叶星辞咆哮着,上前护住小自己一岁的四舅,被两人按住。
“放开!”他双肩一振,轻易挣脱。于是又有两人加入,死死压着他,才算勉强压制。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眼看四舅的嘴被掰开,探入铁钳。他竭力挣动,嘶吼:“他是北昌的皇戚,不能这么对他!不能!”
陈为吓得痛哭,手脚乱蹬,无力地用舌头驱赶冷硬的凶器,含糊求饶:“轻点,别拔门牙,别拔——啊呀——”
惨叫过后,陈为从此缺了一颗下槽牙。带血的牙和着尘土滚在地上,他趴卧着痉挛不止,嘴巴大张,除了汩汩地吐血,发不出一丝声音。
“四舅,四舅!”叶星辞疯狂嘶喊,拼命朝陈为挪动,“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冲我来!”
第291章 好友决裂
“小叶子,看来你真的知道。”尹北望款款起身,信步绕过血迹,瞥一眼那蜷缩在地的“试金石”,“怪不得,你这半日丝毫不慌,吃喝不误。因为你知道,宁王现在很安全。”
“我不知道。”
烛火跳动,叶星辞终于挣开压制,直起身子,灼灼注视着太子明暗不定的脸。
自幼相伴的好友,已褪去记忆中温和可敬的一面,徒留一具被权欲吞噬、奴役的行尸走骨。
他有苦处,可谁没有?过苦日子的人多了,怎不见魔头遍地?
“不过,我知道别的事。”叶星辞冷冷一挑眉,朗声开口,“我知道,你派内率府的侍卫伪装成昌军,去村庄烧杀,屠戮大齐的子民。我知道,你因一丝疑心,就杀了在军中当厨子的小夫妻。我还知道,你背弃了我们从小一起学的,仁爱忠恕之道。作为殿下的伴读,我很遗憾。”
尹北望眉头微蹙又舒展,嘴唇轻抿,眼中闪过彻骨的哀凉,苦笑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又哽住了,快速眨眼来掩去泪光。
不知为何,角落的夏小满却浑身战栗,捂住了脸。
“闭嘴!”父亲拍案怒喝,“不可中伤储君!”
“那对夫妻,是我杀的。他们认得你,有泄密的可能,这是为了大局。其他的,我没做。”尹北望淡然辩解,“我是储君,有权赐死他们。”
“你错了。”叶星辞断言。
尹北望不可思议:“难道,因为区区一对村野夫妻,你就要与我决裂?”
“在我眼中,村野夫妻的命,和皇子公主的命没分别!”
“不说这些了!”二哥一个箭步挡在二人之间,急切地按住弟弟的肩,近得像要一口吞了他:
“小五,你真知道驸马在哪?放心,他不会有事,而我们可以兵不血刃换回流岩,这不是两全其美?”
“我不知道。”叶星辞冷漠以对,并点透太子的念头,“不过我知道,太子会在夺取流岩后,将宁王软禁到死。没了摄政王,北昌就失了主心骨,日渐式微。”
“唉,我让老四来劝你!”二哥冲了几步,又懊恼地折返,“他在城里,发着烧,起不来床,再折腾就没命了。”
叶星辞心里一揪。
就算四哥来了,也撼动不了……不,四哥不会再逼他。昨夜,当四哥了然他对楚翊的真情,他从四哥眼中读出了悔意。
那是在后悔,不该追问情报。不该无意中,用亲情胁制弟弟。
二哥搂住叶星辞的肩,压低声音,苦苦相劝:“皇上命叶家军只守不攻,父亲抗旨了!钦差还在城里呢!我们必须大获全胜,收复失地,才说得过去。别再犯浑!只要能令叶门长盛,我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你却为个臭男人……咱家兄弟众多,也不靠你传宗接代,你想怎样我不在乎。但战事当前,须以家国为重。”
“你不懂。”叶星辞忽然轻松地笑了,“不说了,就算解释了,你也不懂。”
二哥还以为,他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必要解释了,二哥眼中只有一姓的长青,没有百姓的繁荣。
“行啊。”二哥神色一冷,“那就继续问陈公子。”
叶星辞一惊,抢先扑在陈为身边。陈为侧卧着,半张脸糊着血,另半张脸却一片青紫,气若游丝。
“四舅?”叶星辞顿时慌了神,情况比他想象中严峻,“他不行了,快召军医!”
医官匆匆而来。
切脉过后,断为胸痹之症,即心病。他年轻,故而先前不曾发病。生生拔了颗牙,便诱发了。不可再拔,容易暴毙。
医官行针,四舅这才缓过一口气,仍虚弱不堪。半张脸肿如蜂蜇,嘴角直冒血泡。叶星辞将他扶在椅子上,喂了点水。
难怪,四舅动辄喊累。原来不是懒惰,而是身有隐疾。
“我一人承担,不会再让你受伤。”叶星辞紧握四舅的手,送上慰藉,坚毅刚强的目光环视一周。
亲朋与他,不是一路。父兄念荣宠,太子念尊位,无人念苍生。
他撞进父亲阴沉而痛心的双眼。
父亲缓步走来,负手而立。魁伟的身影罩在他头顶,带来山一般的威压感:“小五,为父看出来了,你知道驸马在哪。”
在这一片自幼压迫至今的阴影中,叶星辞仰起头,坚定道:“不知道。”
“想想你四哥,他被敌人伤成什么样——”
“四哥左臂受伤,是因为您。”叶星辞用锋芒毕露的目光,刺透头顶盘桓的阴影,“您改进的枪法,有破绽。”
“哼,不可能。是你学艺不精,难以融会贯通。”父亲不屑地嗤笑,没当回事。又沉沉地盯了他半晌,忽而高声唤道:“叶荣!”
“哎,老爷。”一中年男人应声进帐,相貌端正,衣着体面。
叶星辞认得他,是家里的管家之一,常随父亲在外,深受信任。
“去,用我的手令叫开城门,把李氏带来。”父亲低声吩咐。
娘?叶星辞愕然,一跃而起。他正握着陈为的手,扯得后者险些跌下椅子。
带娘来做什么?他脑子乱了。难道,也要拔娘的牙?他该怎么办,那是娘啊,生他的人啊!他怎能看着她遭罪!
“父亲。”叶星辞拽住父亲的衣袖,颤声祈求,“这么晚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不适合走动……”
“让你娘来劝劝你。”父亲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她的话,你总该听吧。”
叶星辞跌回椅子,惶恐地咬住下唇,重复自己真的不知道,没必要让娘来。父亲不再正眼相看,余光中,尽是失望和心酸。
父亲看出来了,他爱楚翊。所以,要用他所爱的另一人,来动摇他。
“哎呦……”四舅在旁小声叫唤,得知心有毛病,他似乎一下看开了,“没想到啊,头一次会亲家,是这么个场面……瞧我这惨样……”
叶星辞预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乱如麻,额角渗汗。太子正闭目养神,二哥抱着手臂,无奈地叹息。
不觉,帐外敲了三更。
“老爷——”管家躬身而入,却独自一人。他神情略带慌张,凑近父亲耳语,同时递上一张信笺。
“走了?”父亲眉头紧锁,将信笺靠近烛台,“这写的什么东西,蚯蚓跟长虫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