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11节
“叶五公子揍的。”那人又指了指叶星辞,欲哭无泪。
叶星辞报以歉意的微笑。
门卫愣了一下,立即向门内通禀,层层禀报。
片刻,有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飞奔而出,用仅剩的一条手臂牢牢抱住叶星辞,哽咽道:“小五,好弟弟,可找到你了!”
“因为一些误会,我把你的人打伤了。”叶星辞含泪望着四哥的脸。左颊一道伤疤,减了英俊,却添了刚毅。
“饿了吧?走,吃饭!”四哥扫一眼楚翊和罗雨,揽着弟弟进门,还重赏了被弟弟打伤的亲兵。
进了仪门,穿行于开阔的庭院,四哥的神色却变得冷漠。见四哥频频打量楚翊和罗雨,叶星辞介绍:“他们是我朋友。”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好好招待。”
叶星辞跟着四哥,来到后花园一座二层楼阁,出檐深邃、四角翼飞。拾级而上,只见屏风精致,字画周垂,原来是间气派的会客厅。
阳光斜照,将镂空窗棂印在紫檀圆桌,和几盘茶点瓜果上。叶星辞落座,拿起一块桂花芡实糕,听四哥冰冷而客气道:“请这二位去楼下暂歇,在下想与舍弟单独聊聊。”
叶星辞跟前夫目光一碰,挑起自信的微笑,点了点头,目送对方离开。
外人一走,叶四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单臂搂着弟弟的头啜泣:“我病了多日,很多事都不知道,父亲也缄口不言。皇上说你跑了,我还以为,你被他杀了。不过,我还是派了很多人手,在各地找你。”
叶星辞也回抱四哥,泪如泉涌。
“刚才,哥哥不敢太张扬。”四哥压下哽咽,解释进门后的冷漠,“这里,有当初内率府的人。现在,改称内卫了,只听命于宫里。本地知府,和军中的监军,也都是皇上龙潜时的詹事府心腹。朝堂上,也是东宫的人抱团,谁都不敢得罪他们。”
叶星辞心下一惊,此地不可久留!那些东宫故吏,都认得自己!
“别怕,有四哥在,没人敢动你。”四哥后退一步,拔剑舞了几下,“虽然使不了枪,不过我的剑法也很妙。”
四哥收剑入鞘,拉着叶星辞的手畅叙,还要安排住所。叶星辞三言两语讲了从齐营脱身后的经历,淡淡道:“四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
“为什么?”
“我再讲讲,我近日的经历吧。”叶星辞坦荡直视四哥的双眼,“泰顺县,是我用计攻取。你的部下李总镇,也是我亲手擒获。”
四哥惊愕地震了一下:“你——”
亲人那充满质疑的视线,刀子似的扎在叶星辞心上。他垂眸咬了咬嘴唇,坦诚相对:
“看来,父亲和二哥没告诉你,我彻底‘通敌叛国’了。流岩是战略要冲,我一定要取!请四哥为民着想,撤出此城。”
四哥霍然起身,眼底涌动着愤怒和伤感:“兄弟重逢,话还没说几句,你竟劝降我?”
“正因为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才没东拉西扯,而是直接把话说开。”叶星辞不卑不亢,明澈的眸光如雨后池塘,“我问你,当初齐国村庄被屠,你查得如何?以你的性子,一定会详查到底。”
四哥目光闪烁,一时失语。
“是尹北望干的。”叶星辞冷冷一笑。
“你怎能直呼圣讳!”
“他算什么圣人。”叶星辞口吻凌厉,“史书里成百上千个帝王,都成云烟。将来,他不过是其中一小股黑烟罢了。”
四哥躲避着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坦言:
“是皇上所为。我仔细比对了蹄铁的印迹,又跟那些东宫侍卫挨个套话。几次下来,发现说词前后不一,全是谎言。皇上一时糊涂,可也确实为大齐夺回了流岩,不负社稷。”
“为大齐?他是为他自己!”叶星辞双眼发红,挥手朝窗子一指,“大齐,是千千万万江南百姓的,不是他一人的。”
四哥坐下来,叹了口气。
“四哥,他是处心积虑,绝非一时糊涂。天下,绝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叶星辞猛然前倾,按着兄长的双肩,“你难道看不出,天下归一,永远止戈,才是最好的出路?你看不出,大齐已是积重难返?你全都明白,所以,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四哥抬起双眼,炯炯地盯着他:“小五,你要大齐亡国吗!”
“对江南万民而言,何尝不是新生!”
四哥双目圆睁,似有一丝动摇,却狠狠摇了摇头。他陡然拔剑,横在叶星辞的咽喉。一滴泪落下,手也泄了气,垂了下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四哥喃喃道,“小五,我不做国贼。”
“四哥,你的俸禄,取自江南百姓。”
“忠君亲上,以报国恩。孝亲敬长,以笃纲常。”四哥单手撑着桌沿,颤声念诵叶家祖训,“处于家也,可表可坊。仕于朝也,为忠为良。凡我子孙,不愆不忘。”
“四哥!”
“滚!”四哥凶悍地扫来一眼,含泪咆哮。
“我——”
“再不走,当心走不了!”
叶星辞站起来,狠狠抹一把泪,转身下楼,却被叫住:“小五,你这次出来带了多少钱,够回程吃住吗?”
他心里一阵揪痛,点了点头。
“刚阴天了,似有雨。”四哥走近,捏了捏叶星辞的布衣,解下自己的青色披风。用一只手,笨拙地往弟弟肩上搭。
“我自己来吧。”叶星辞系好带子,哧一声哭了。
四哥总是牵挂着他,时时刻刻。
“有一件事,我悔恨至今。”四哥蹙眉望着半空,眼中闪过懊悔,“那夜,我不该和父亲一起,逼你出卖宁王。我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拆散恩爱夫妻,有违天理人伦。再严苛的律法,也容忍亲亲相隐,断案时不会让至亲互相指认。这点,四哥对不住你。”
叶星辞含泪说没关系。
“不过,一码归一码,我绝不献降!”四哥话锋一转,语气冷厉,“想夺此城,就用你的头脑打败哥哥,叫我服你!阴谋阳谋,尽管招呼。”
叶星辞咬牙点头,神情凛然。
“对了。”四哥从前襟取出一袋沉甸甸的物品,“这是,当时你交给我保管的俸禄。三十多两黄金,现在物归原主。”
叶星辞接过,不舍地望着四哥。他下楼,又停步,好奇道:“齐国境内为何不许放风筝?”
“太上皇带着俞氏放风筝,错过了和孝淑皇后的最后一面。皇上因此下诏,江南不可再出现风筝。”
悲哀的荒唐感,和权力的可怖,令叶星辞无言以对。
他在一楼找到正喝茶的楚翊和罗雨,轻轻瘪嘴,耸了耸肩,以宣告劝降失败。
楚翊想上楼试试,施展口才。叶星辞阻拦,摇了摇头:“我们尽快走。这里有东宫故吏,他们都认得我。”
“你就是宁王吧!”
楚翊脚步一顿,回过头。他的眸光悠远而锋利,仿佛全世界都要退避三舍:“去掉‘吧’,更顺耳一点。”
“我没见过你,不过你很好认,长了一张八辈子没吃过苦的脸。”身材魁梧的独臂四舅哥缓步而下,威压感如阴云罩顶,“我真该把你扣下。”
楚翊摊了摊手,弯起双眼,温和无害地笑笑。
四舅哥双目微眯,左脸的刀疤轻轻颤动,冷冷盯了他须臾,哼道:“你走吧。敢辜负我弟弟,哪怕一只手我也打得过你。”
楚翊平和地打趣:“四舅哥,咱们有缘,我字逸之呢。”
“王爷幽默!”罗雨击掌捧场,同时警惕地打量王妃的兄长。
“走吧。”叶四深深看一眼最疼爱的手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落寞地转身上楼,每一步都沉沉的。
三人不敢在城内逗留,立即返程,入夜就宿在官道旁的村店。
一张高低不平的通铺横在窗下,被褥破得像已经传了十八代。冷月透过破窗,令这场景颇为凄美。
三人没空挑拣,和衣而卧。
一盏油灯如豆,楚翊睡中间,武艺高超的王妃和护卫睡两边,连呼吸都充满了安全感。
他往小五身边靠了靠,长长舒了口气:“四舅哥很英俊,受了这么重的伤,着实令人扼腕。看见他那一条胳膊,和脸上的疤,我才真切体会到你那一夜的煎熬。”
小五似乎有点累了,闷闷地“嗯”了一下。楚翊翻个身,轻轻拥住对方。
突然,罗雨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王爷,我去解手,至少半个时辰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第332章 你成家了,我没家了
小两口面面相觑,楚翊尴尬一笑,说没打算利用这半个时辰。见心上人稍稍松了口气,他又促狭道:“昨晚你不省人事,我这个坏蛋不干人事。太累了,不能天天折腾。”
叶星辞轻轻踢去一脚,说起正事。
“兵贵神速,一定要快。明天是我小妹和尹北望的婚期,很快,父亲和二哥就从兆安回来了!到那时,就不可能以小代价夺回流岩。”
“你有何打算?”楚翊轻声问。
“流岩和泰顺县不同,绝非一点小手段就能拿下。我脑中思绪万千,还没想好。”
楚翊合眼思索,蹙眉往二人中间一摸:“什么东西这么硬,硌得慌。”
“这得问你自己。”
“……”
“哦,忘了说,是金子。”叶星辞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他亮出一袋黄澄澄的赤金,“我离家之后的俸禄。”
“你在东宫内率府年俸多少?”楚翊语气如常,像在聊柴米油盐。
“一百三十多两银子,跟你这个亲王比,差远了。”
“自降为郡王了,还罚俸三年呢。”
二人平静地聊着,某一瞬间,皆是一愣。他们讶异,竟能从容谈论这些带刺的过往。
沉默片刻,楚翊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到什么:“出城之后,你是不是提到,齐帝派了在东宫时的心腹做监军?”
“一位姓宋的。”
“曾在詹事府任赞善,对吧?”听见老婆讶异地咋舌,楚翊解释,“前年,在翠屏府剿水贼时,我偶然见过他一面。他来向那个胖墩墩的知府传太子口谕,很强硬,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记性真好。”叶星辞由衷夸赞。
“还好啦。”楚翊拉长腔调,带着孩子似的得意,“大昌七品以上官员的情况,我能记个七七八八。”他顿了顿,又道:“给我讲讲那个姓宋的,我觉得,突破口在他身上。”
“我跟宋大人交集不多,只算脸熟。”叶星辞回忆着,“这人非常勤奋,把詹事府当家,大年初二就办公。听说有些刻薄,不近人情,但绝对忠心。”
楚翊支起身子,提起那袋金子,眸光熠熠。
他附在心上人耳边,一丝坏笑爬上嘴角:“就利用,那位被俘的李总镇……我答应齐使释放战俘时,就隐约有些想法……”
热气拂在耳孔,像发烫的蛛丝。叶星辞浑身战栗,往边上挪了挪,用肩膀蹭耳朵:“这又没别人,大大方方地说呗。”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