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54节
叶星辞喉头一酸,视野被泪水模糊。他在双眼抹了一把,请教怎么做到的?简直是奇迹。
二人并马而行,李青禾莫测地笑了,卖了会关子才说出真相:“用盐换的。”
“盐?”
原来,为了迅速筹粮,李青禾命随从四处宣扬:只要把粮食运到重云关,就根据数量,发放卖盐凭证,即盐引。凭盐引,可去盐场提货。每送一石粮,给一张盐引,可提一百二十斤盐。
盐是暴利,大昌的盐商屈指可数,盐引从不发放民间。李青禾手持金牌令箭,政策一出,无人质疑。士农工商闻讯而动,举家肩扛手提、推着小车,用粮食来换盐引。
盐引是由李青禾私自签发,铃盖钦差印信。
“私发盐引,我恐怕要掉脑袋了,已经上疏请罪。”李青禾语气沉重,却无悔意,“没关系,舍得一身剐,也要保军队不乱。临行前,我答应过王爷。王爷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你就留在军中,谁召你都别回去。”叶星辞挽紧缰绳,心口滚烫,“放心,九爷会照顾你的家人!”
第391章 王朝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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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道奏折从夏小满眼前飞过,凌空散开,宛如引魂幡。
他怀疑,叶家老二在墨里掺了辣椒面,才能每次都把皇上气得直咳嗽。
“成功撤退?这有什么好邀功的,难道不败就是胜了?”尹北望接过夏小满捡回的奏折,冷冷地调侃,“他怎么不说,这是反向进攻呢?”
他的嘴越来越毒。虽然,从吻里尝不出。也许是因为,吻他的人中毒已深。
“说实在的。”夏小满轻声道,“面对现在的昌军,能打个有来有回,就算胜了。昌军断了粮草却士气不减,这是何其恐怖的凝聚力。”
“仗打成这样,朕还得夸他。”尹北望提笔批复,落笔极尽褒扬,“就像一个人拉裤子了,还得夸一夸,涂得真均匀啊。”
夏小满笑了一下,打趣道:“人生有三碗面难吃:情面,场面,脸面。”
批过叶二的折子,尹北望不想多看一眼,甩在一旁。
他啜饮热茶,深邃阴郁的双眼在雾气后转了转,琢磨出一个敛财新招:“小满,你爹过世之后,朕叫你和几个送帛金最多的大员,保持书信来往,最近处得怎样?”
“也就那样。”夏小满淡淡道。
“暗示他们,朝中有人要参劾他们,你能帮上忙。”尹北望从容安排,“收来的钱,先做账入内廷,再支出来,犒赏都城的守军。将来,万一昌军真的打过江,他们是朕最后的仰仗了。”
夏小满说,明白了。
他沉默半晌,轻轻地问:“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后人会用怎样恶毒的话来评判我?”
尹北望侧头,满不在乎地笑了:“你都绝后了,还在乎后人怎么说?朕在一天,就保你一天。朕不在了,你还活什么劲?”
夏小满微恼,用那双琉璃珠似的大眼睛瞪着男人。然后,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松鼠,放在脸旁蹭了蹭,嘀咕几句。
“说悄悄话呢,该不会是骂朕吧?”尹北望也意识到失言,讪讪地把耳朵凑过来。
“夸你呢。夸你足智多谋,连北边小皇帝身边的人都能收买。”夏小满着实看不起那个吴瑕。这让他笃定,世间没有鬼,否则吴老爷子肯定天天显灵。
“姓吴那小子,是朕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尹北望得意地喟叹,带着不屑,“给一箱珍宝,就肯卖国,这是穷疯了。”
这时,夏辉来了,躬身小步上殿。
夏小满把松鼠放在肩头,问干儿子何事。
“兰妃和佳妃各自的宫女骂起来了,皇后娘娘叫夏公公去处置。”
夏小满叹了口气,刚要移步,被尹北望一把拽住。男人不耐道:“皇后怎么不管?”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夏小满低声提醒。
尹北望又问夏辉,因何吵架?
对方小心翼翼:“大概是因为,皇上赏的那盒点心。”
最近,地方进献了一种新式点心,两盒。尹北望给了夏小满一盒,另一盒让皇后分给后宫。
围绕点心,后宫佳丽展开了长达半月的勾心斗角,其烈度不弱于一场攻城战。
夏小满早就知道,只是不想管。皇后最近染了下红之症,更是懒得理会。夏小满眼看着,那本属于少女的娇憨烂漫的生气飞速枯萎。
“她们盐吃多了,闲的?”尹北望不可思议,“几块点心而已。九个女人凑一块,一天能闹出十桩事。”
“娘娘们是因为陛下才聚在一起。”夏小满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相当于某种指责:谁叫你把她们放在后宫,却不理睬。
宫里只有他敢这样说话。
尹北望不愿让夏小满离开视线,于是替他做出惩治:“夏辉,你去告诉吵架的:接着吵,不许停,吵一宿。明早,朕会过去讨教一二。”
夏小满暗想,讨教啥啊,谁能有你嘴巴毒?
夏辉得令而去。
尹北望继续翻奏折,后背作痛,怎么坐都不舒服。他很费解,北昌造战船的技艺突飞猛进,究竟从哪学来的?
看着江防部署,他的头也开始疼,只好去睡中觉。并叮嘱夏小满,半个时辰后叫醒自己。
服侍男人睡下,夏小满去忙自己的事。
先去皇后的寝宫找琳儿。这两天,她托夏辉找了他好几次。他抱着松鼠,冷冷地问她何事。
她拿出一包银子,却舍不得还,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身上的肉。
夏小满一把夺过荷包,“除了还钱,还有事吗?”
琳儿嗫嚅:“小满……”
“小满也是你叫的?”夏小满蹙眉。
“夏公公,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琳儿用手帕拭泪,“明年,我还能出宫吗?你帮帮我吧。”
夏小满没搭理她,带着心酸,奔胜林门去,那是宫人与外人会面之处。爹的同乡托人找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午后秋风暖烘烘的。经宫墙一夹,格外猛烈。
一老一小,从宫门的墙根下站起来。老人脸上的褶子里堆满了讨好的笑,连连作揖,东拉西扯地攀关系,之后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想把孙子送进宫,跟着夏公公谋个前程。听说,他已经有了干儿子,那就再添个干孙子吧,正好也姓夏。
夏小满沉着脸,打量一眼那六七岁的男孩,对老人尖声怒斥:“当太监算什么好前程!好好的孩子,平白遭这罪?”
他白皙秀致的下颌发抖,左右看看,压低清脆的嗓音:“重选一次,我都不留在宫里,你倒上赶着送孩子进来。”
老人那张核桃似的皱脸越来越低,朝着地面,说夏公公责备得是。可家里十来张嘴,快揭不开锅了,衙门的胥吏还强行把银子贷给他家,负债累累。
夏小满丢出琳儿刚还的银子,又拔下头上的金簪:“拿着,路费。把簪子熔了,别去当铺,小心叫人盯上。回头,我托人和当地知县打个招呼,别为难你家。”
老人千恩万谢,牵着孙子走了。男孩连蹦带跳,不时回头瞟一眼。
夏小满在风里兀立许久,直到宫墙的阴影吞没了他,才想起得去叫醒皇上了。
回去时,男人已经醒了。
他脸色阴沉地踱步,手里把玩着那枚箭镞。见了夏小满,他指指垂手侍立一旁的年轻常服男子:“你,把情况再说一遍。”
“卑职遵命。”男人面带跋涉后的疲惫,徐徐讲述,“松青府有个秀才,聚众谋反,冲击县衙的兵器库,已被弹压。上面的知府怕担干系,私自把这事给捂住了,定了个争田闹事……”
宫里的内卫遍布江南,直属皇帝,说话的男人被派在五百里外的松青府。这不,事发第三天,皇帝就全知道了。
造反?夏小满先是愕然,很快平静:“这是受人指使。”
尹北望强压怒火,恨道:“准是楚九干的。”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小满,你以私人名义,给这个松青知府写信,就这么说:秀才造反一事,捂不住的,马上就传进宫了。看在你给我爹立了往生牌位的份上,提点你几句,立即奏明皇上,恳切检讨。另外,拿三万两白银,我托人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一命。”
尹北望不择手段,榨官吏身上的油水,来支应战事。夏小满不想做他的黑手,但懂他的难处,只好应下来。
信一寄出,没几天,夏小满就收到银票。而尹北望,接到秀才造反的奏陈。
此案被定为钦案,一干反贼昼夜兼程提到诏狱,由刑部侍郎出任主审。
散朝后,刑部侍郎迂回地见到夏小满,和这位离皇帝最近的人打听,该往哪个方向审。
“这都看不出?”夏小满冷峻道,“万岁想知道,主犯何时与北昌勾连,在哪接头,收了多少钱财,后续有何计划。”
翌日一早,口供呈到御案。
主犯冯秀才是一个村子请的塾师,数十从犯都是村民,大多姓孙。
从犯供认,是受主犯号召,头脑发热。而主犯供认,无人指使,就是想造反。新政已成弊政,烂透了,他要用这种方法来点醒朝廷,让自己的话上达天听。
尹北望勃然大怒,将口供打回重审,务必揪出幕后之人。他坚信,这是宁王的报复。虽然那小子病了,但脑子灵着呢!
第392章 爷爷的好孙子
又过一日,口供只字未改。秀才嘴硬,死不改口。
这次,尹北望没有打回重审,而是让户部调来新政施行以来各地账目,亲自核验。账面很漂亮,有点太漂亮了。
夏小满陪着心上人算账,忽然想起,那要送孙子入宫的老人的话。他犹豫道:“陛下,新政在施行时,确实有些问题……”
“朕的耳目遍布江南,怎么没听他们说过?”尹北望不解。
“内卫们没吃到这里面的苦,不懂这些,你也没叫他们留意。”
尹北望难以入眠,终于忍不住,带夏小满去了诏狱。
主仆俩将侍卫留在门口,扮作大理寺的胥吏进入监牢。阴森腐臭的霉味,劈面而来。青苔裹着血迹,在石缝中结成黑痂。
夏小满气定神闲,迈过青砖凹陷的积水坑。感觉一条手臂,亲热地揽住了自己。
“朕以为你会怕。”
“我不怕。你忘了,我整死了欺负我的水贼。叶小将军受折磨时,你叫我录供,陪了一夜呢——”
男人猛然堵住他的嘴,不想听,不愿面对。
夏小满无声地挑起嘴角。他头一次生出奇异的感觉:天子似乎还不如我坚强,敢做不敢当。
西南角一间监牢里,蜷着不成人形的黑影。夏小满将灯笼挂在墙上,只见秀才两条腿的胫骨都被夹碎了,乱糟糟地堆在皮囊里。
秀才缩在草席虚弱地倒气,注意到二人,以为是深夜提审,惊恐地往后挪。
“义士莫怕。”尹北望蹲在他面前,低声开口,“我是江北的,潜伏在齐国多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把你送过江。你受谁的调遣?”
秀才很诧异,满是血口子的嘴唇蠕动着:“我跟你们没关系。我是齐人,岂会与外敌勾结。”
夏小满哼道:“那你倒是胆大,才几十个人,就敢造反。”
“我没办法。再这么下去,齐国就完了。”秀才艰难地吐字,“官吏强行摊派借贷,甚至本金还没给,就开始收利钱。这是寅吃卯粮、杀鸡取卵,迟早要崩溃。我去衙门提议,被打了一顿,州里的监察御史也不理我。我要用暴烈的法子,点醒圣上,别再搜刮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