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每一盏萤光,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灵魂残存世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食梦貘可使人入梦,有了这些萤光,就能在梦中重现亡者的记忆。
一盏盏萤光被推过来,邬识缘伸手一点,看到了求亲队伍,八抬大轿,看到了新郎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本体,被活活烧死。
当年那场求娶是真心的。
是村民们受到瘴气操控,误以为伤人的是花妖。
那位秦郎,花妖一直等着的新郎挡在花前,想要保护自己的新娘,却因为村民人多势众,无法抵抗。
绮芳花遍布寻芳镇四周,花妖的本体无从辨认,毒瘴因此走了迂回路线,想出栽赃嫁祸的办法。
而新郎护花心切,暴露了花妖本体的所在。
花妖的本体藏匿在隐蔽之处,旁人找不到,因为本体重伤,花妖误会了新郎出卖她,大怒之下失去理智,于是那场烧毁绮芳花的大火也烧向了寻芳镇的村民。
被掩埋在岁月之下的真相,经由不甘的灵魂一一重现,迟了百年的恩怨终于可以诉清。
邬识缘心中唏嘘,原来这才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护是真,泄露了花妖本体所在也是真,但若是花妖知道当年的真相,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她最在意的秦郎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他该把这个结果告诉花妖。
当年先祖并未发现寻芳镇的灾祸源头在毒瘴,只是为了遏制瘴气,才设下封印。如果能够见到先祖留下的一缕神魂,告诉他所有真相,相信先祖也会感到欣慰。
邬识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印花妖的院子,生怕晚一步,花妖会被兰轻流一剑杀死。
千万要赶上啊。
许是听到了他的期盼,邬识缘到的时候,兰轻流正和失去神智的花妖打得难解难分。
上一次兰轻流能够将花妖一剑毙命,是因为他先制伏了花妖的本相,这次没有他打下基础,兰轻流还隐隐落了下风。
邬识缘松了口气,悍然加入战局,从天而降,一剑分开兰轻流和花妖。
她就是为祸寻芳镇的花妖!
兰轻流还欲再攻,被邬识缘挡住了,邬识缘两指夹住梧桐子,硬生生将剑刃偏转: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兰轻流怔住。
花妖没有理智,又扑了过来,邬识缘一张定身符箓贴上去,然后在她眉心一点,百年前的画面被强行灌入花妖的脑海中。
小院里静谧无声,原本打斗不停的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嗷呜!
邬识缘赶来的速度太快,食梦貘撒开蹄子都没追上他,被落下很远,这时候才到达战场。
只见它纵身一跃,跳过矮墙,如同神犬降世,威风凛凛。
张嘴就冲着兰轻流的右手咬了下去。
一道更嘹亮的惨叫声响彻小院。
第24章
众所周知, 狗咬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属狗的食梦貘同上。
邬识缘连忙薅住食梦貘,将兰轻流从它的嘴下解救出来:抱歉,它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邬识缘自己都觉得亏心, 食梦貘就是故意的, 他看到它直奔着兰轻流而去。
兰轻流懵了:这狗是你的?
咳, 是我的。邬识缘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主角要误会了,误会他故意放狗咬他,这不是狗,是我的灵宠,它性格不太好,脾气比较暴躁,见人就咬。
前咬过商会少会主,后咬过九霄观少年天才,战绩可查。
被食梦貘这么一闹, 邬识缘看兰轻流都有点愧疚了:这是伤药。
他从储物法器中找出一包药, 递给兰轻流。
会得狂犬病吗?兰轻流紧张兮兮地问道。
嗯?邬识缘没听懂, 以为他怕中毒, 解释道, 放心好了, 它没有毒, 不会生病的。
狗债人偿, 要是兰轻流得了病, 岂不是要他来赔?!
邬识缘深感危险, 连忙将食梦貘拉得远远的,生怕它再冲上去给兰轻流一口。
既然是你的灵宠,那我就不追究了。兰轻流拿着药, 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度道,毕竟是同一个师门,你不拿我当师弟,我还是把你当成师兄的。
他时不时嘶一声,捂着手腕,自个儿去一旁上药了。
邬识缘生出一点无措来,这事是他理亏,兰轻流如此轻飘飘的揭过,反而显得他很不是人。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兰轻流?
像以前一样未免太小气。
啧。
都怪你这傻狗。
邬识缘气不顺,给了食梦貘一巴掌。
食梦貘嗷嗷叫了两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连讨厌兰轻流这一点都和顾百闻很像。
邬识缘没理它,径直走向花妖。
花妖已经看完留存的记忆了,她被定身符箓定住,无法动弹,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泪:秦郎,秦郎
一声一声,凄苦悲怆。
错杀爱人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这百年来,花妖背负着仇恨活下来,现在告诉她恨错了人,杀错了人,想也知道她接受不了。
邬识缘解开定身符箓,花妖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地上:秦郎!秦郎!
她捶着地,崩溃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外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秦郎,是我!
她心肝俱碎,抓着邬识缘的衣角,不住地哀求:道长,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求求你,道长,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我该死
是恶妖挑唆陷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村民被蒙骗,错信歹人,烧掉了阻隔瘴气的绮芳花。
花妖是天生地养的草木精灵,至纯至善,一直庇护着寻芳镇,却被烧毁本体,村民将她逼到绝境,她因此反抗,造下杀业。
冤冤相报,除了挑起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件事里的其他人都无辜,却也都不完全无辜。
和其他门派不同,九霄观一直倡导人与妖平等,所以在邬识缘眼里,花妖和村民并无区别,没有谁更高贵一说。
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因此先祖才会留下法阵,助花妖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化解她的仇恨,还这片土地新的生机。
倘若心中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吧,让绮芳花在这片土地重新盛开,给寻芳镇带来新的希望,总有一天,离开的人会再回来。
花妖怔怔地抬起头:真的会回来吗?
邬识缘沉默半晌,轻声道:有人曾对我说过,倘若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神明就会聆听到你的声音。
或许吧。
或许世间有奇迹会降临,即使枯荣有度,生死相离,离开的人也能循着思念的痕迹,再次归来。
萦绕在花妖本相上的黑气逐渐褪去,花朵晶莹剔透,恢复了最初的纯净模样,阵阵花香飘散开来,枯败的大地再度回春,长出寸寸绿意。
兰轻流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花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邬识缘吸引。
满园芬芳,邬识缘长身玉立,反手握着桃木剑,他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迷途知返的花妖,渡化她的仇怨。玉冠长发,随风飘荡,缥缈似云端来客,仙阙神祗,高不可攀。
但不久前,邬识缘还说过看他不顺眼。
他有喜怒哀乐,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兰轻流眼里的邬识缘无比真实,令他不得不为造物主的强大感到震撼。
邬识缘用灵力修复了花妖的本体,被烧毁的根茎终于愈合,花妖站起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道长渡我。
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和上一次相同的话。
不同的是,这一次兰轻流并没有找他要花妖给的东西。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兰轻流把梧桐子往背上一背,如果可以的话,回去路上能跟我讲讲你给花妖看的是什么吗?寻芳镇内作乱的真凶又是何人,你是如何查清楚一切的?
嗯?
邬识缘怀疑兰轻流被咬的不是手,而是脑子。
你只好奇这些吗?
不应该是对花妖给他的东西感兴趣吗?
兰轻流瞄了眼他的手:我还好奇花妖给了你什么。
这才对嘛。
邬识缘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兰轻流要是对他没有功利心,他真要怀疑这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想要抢,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轻流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除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开始也没查清楚凶手,差点误会了花妖总之就是这样,你可以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