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为喝过酒,慕时生的脸更红了,比天边的云霞还要灿烂几分。
  邬识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越发不忍。
  一开始他因为慕时生和顾百闻长得像,所以有意无意多加照拂,而今他再看到慕时生,好似剥掉了顾百闻的影子,真正的将这个人当成他的知己,当成他的好友。
  他想慕时生长命百岁,与顾百闻无关,不再是爱屋及乌,只是出于对好友的不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好像在不同的酒里,尝到了同样的遗憾滋味。
  邬识缘怔愣失神。
  慕时生突然开口:不是个好办法,此时若是调换身份的事情暴露,那对星启王朝将是更加沉重的打击。提出这个办法的人必定很了解君成星和君成辰,所图也并非小小的阙都,而是整个星启王朝。
  你不是能治好君成星吗,届时他
  话音戛然而止,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的眼神陡然变得清明:你说能治好君成星的怪病,是在说谎,你想借机引幕后之人对你出手。
  他直觉,这才是慕时生约他到琼露阁的真正意图。
  为什么?
  慕时生没道理卷入这趟浑水之中,他大可以逍遥自在。
  邬识缘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心中笃定:你在帮我。
  慕时生抿了口酒,唇角微弯,看起来心情很好: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么事了之前,我的安危是不是可以交给你负责了?
  第33章
  邬识缘沉默不语。
  慕时生以为他生气了, 捏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我并非有意想算计你,只是觉得以你的性格并非真心想插手,你会留下, 定然是祭酒大人手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他轻声道:我想帮一帮你。
  邬识缘从没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无奈失笑:就算没有此事, 我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从负雪城到阙都, 他拿慕时生当朋友,自然要护对方周全。
  华灯初上,从琼露阁向下望去,一盏盏灯连成片,铺开一条长长宽宽的橘红色河流,从阙都东城通向远方坐落的巍峨宫殿,夜色掩映下,王宫如同一头蛰伏的庞然巨兽。
  邬识缘眺望着远处: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继顾百闻之后,慕时生好像成了他生命中第二个变数。
  上次是凤凰羽,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邬识缘放下酒杯, 抓住一缕落在手心里的风, 他好像在无形之中摸到了一根线, 一头连着他, 一头飘向未知的前路。途径寻芳镇与一星天时, 这条线缠住他和顾百闻, 如今经过阙都, 线的另一端又系上了慕时生的手腕。
  两个变数都成了他无法袖手旁观的存在。
  在离开负雪城之前, 我去喝了晚来天欲雪。
  邬识缘垂下眼帘, 烛火的光芒掉进杯中,随着酒液荡漾,他想起那一夜:传闻晚来天欲雪中有千万种滋味, 不同的人会喝到不同的味道。
  你尝到了什么味道?
  入口轻柔回甘,带着一丝苦味,好像缺了点什么滋味。
  仗着慕时生看不见,邬识缘看向他的眼神放肆,毫无遮掩,仿佛要从他看透他心中所思所想:他们说这是遗憾的滋味。
  遗憾慕时生轻呼出一口气,酒液在舌面上留下辛辣滋味。
  再也不会有一起去喝晚来天欲雪的机会了,怎么不能算是一场遗憾?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虽引为知己,一场酒却喝得很沉闷,寻欢作乐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两人就离开了琼露阁。
  你今日在王宫中可有查到线索?喉间残留着酒的味道,慕时生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醉意。
  线索嘛,确实查到一点。
  只是还不确定用不用得上。
  邬识缘停下脚步,望向王宫的方向。从御花园里离开的时候,猫妖美人说晚上的阙都景色更好,暗示他夜里相见,兴许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是什么?
  还不清楚,你好奇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邬识缘搭住他的肩膀,足尖点地,两人的身影迅速向王宫方向略去。
  迎面的风吹得慕时生蒙眼的白绫躁动不安,邬识缘按住他的头,眸光朝身后一瞥,一瞬间喷涌的灵力凛冽如刀,穿过黑夜的长街,拦住了身后的尾巴。
  人多了,线索就不好寻了。
  不过几息之间,邬识缘就带着慕时生降落在万簇花丛之中,混杂的花香冲淡了酒气,但最令慕时生在意的还是带着暖意的绮芳花香气。
  沾着邬识缘的体温,像一捧拥住他的火焰,不滚烫,也不伤人。
  这里是御花园?他偏了偏头,在浓郁的花香中辨认出一丝特殊气息,有血的味道。
  嘘。
  邬识缘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轻轻一推,将他安置在大片花丛之中:藏好了,别被人发现。
  月光洒满大地,慕时生蹲在花丛之中,仰头看过来,殷红的花朵从脸上划过,邬识缘指尖一错,想起剧情里对他的评价:慕时生是一朵盛开在山谷旷野中的有毒之花。
  其实未必要他保护,慕时生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和他的医术同样厉害的,是他的用毒之术。
  带慕时生一起见猫妖美人,只是因为慕时生好奇他发现的线索罢了。
  猫妖美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她的妖族血脉多一些,自出生开始身体上就保留着猫的特征,比如尾巴,比如毛茸茸的耳朵。
  这些外部性征会随着修炼逐渐可控,像掌柜,在化形之后可以完美隐藏尾巴,除非境界高于他,否则不会发现他的混血半妖身份。
  在百花台的时候,猫妖美人还无法隐藏耳朵和尾巴,但现在,她的尾巴和耳朵不见了。
  邬识缘若有所思:你找我来有何事?
  求道长救我。她哐当一下跪倒在地,头上的珠钗晃了晃,眼泪就颗颗滚落下来,泣不成声,我自入宫以来,遭受了无数的屈辱折磨,每到晚上,圣上就召我入宫侍寝呜呜,他就是个变态,手段残忍,每每都要了我半条命
  邬识缘万万没想到猫妖美人找他过来,说的是闺房中事。
  他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他带着慕时生听的是这种线索,邬识缘就一阵窒息:这我,你,床帏之事旁人如何插手,恕我无能为力。
  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先起来再说。
  猫妖美人不为所动,仍旧跪在他面前:道长误会了,若是单纯的床事,我又怎会
  她哀叹连连,竟一把将衣襟扯开,拉下肩头,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求道长救我,带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一定会被他们打死的。
  她身上的伤是一道道叠加的,颜色不一,一看就是被打了很多次,没破皮,只是青青紫紫,看起来好不可怜。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已经愈合的疤痕,有的是长长一道,有的短而圆钝,是不同工具造成的。
  邬识缘突然想到什么,眉宇间绽开丝丝冷意:那你的耳朵
  猫妖美人顿时泪如雨下,她撩开鬓发,露出一道两指长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割开过,不过已经愈合了:我进宫后没多久,就被割掉了尾巴和耳朵。
  十三年前,道长问我想不想离开,我贪慕此处的繁华与富足生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今我已知错,还望道长救我脱离苦海。
  你先把衣服穿好,起来再说。
  道长不答应,我就不起。
  邬识缘的视线掠过她,看向远处灯火绰绰的安云殿:此地是星启王宫,帝王居所,内外皆有重兵把守,就算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你也逃不出阙都。
  如今的你是狸美人,而非当初那个被关在百花台里的混血猫妖了,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
  变了她喃喃低语,眼里蓄满了泪,那道长你呢,也变了吗?
  变了吗?
  变了吧。
  如今的他不再意气风发,没有少年时的轻狂肆意,他行事会多加思索,而非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倘若是十三年前的他,定然会凭一腔热血把人带出王宫,天涯海角任她去闯,让她脱离这宫墙囚笼。
  可现在的他会冷静思考,会想猫妖为何求他,会想他带猫妖离开,会引发什么后果,会想这样做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或许他真的变了,他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不再自负的认为自己能够负担起别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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