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顺十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陈惊泽
  转交给小官,便和他人打了声招呼,就推开甘州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陈自寒撑着一把伞,伞帽上被白雪沾染,他一人常服素裹,恰如圈中野鹤。两人互相看了许久,最终陈自寒道:“谢忱。”
  随后,陈应阑搭着陈自寒的臂膀上了马车。待物品收拾齐全,人数清点完成,马车行人军队便浩浩汤汤地出发了。甘州到晏都的路说长不长,说近不近,雪天路滑,车辆行驶都十分小心翼翼。
  陈应阑坐在窗边,撩开车帘,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远山枯木,这雪下个没完没了,车辆走走停停,没几个钟头便停下来清理车前的积雪。走到正午,太阳才穿透云层,来到第一个驿站。
  “我去给你买完汤面,充当午饭如何?”陈自寒问道。
  “我早上还剩下半块烧饼,我自己一个人吃了就好。”陈应阑道。
  陈自寒没说什么,兀自下了车,去驿站交接了几个钟头,而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到车内,放到陈应阑手中。
  陈自寒道:“今年格外冷,五年前的晏都一战对北明的重创很大,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时日大雪,粮食收成也不好,漠北南疆的百姓现在都吃不饱饭。我让父亲给他们发了漠北都护府内所存的粮草和铜钱,能撑几日是几日,来年就是开春了。”
  “父亲?”陈应阑问道。
  “陈从连,字远之。”陈自寒道,“不知道谢忱是否认识,知晓一二?”
  怎么会不知晓呢?
  天下有双壁,便有双将。烽火流沙陈从连,飞鸿引风钱宣和。陈从连早年带领漠北都护府攻打厥缁,立下累累战功,现在年岁已晚,终年不计累月坚守着漠北前线,镇守四方厥缁,护北明八方安宁。
  钱宣和乃是南疆一带,擅长海战。但陈应阑并不是很了解,面对钱宣和,只知道这么多,剩下的只字不提。
  “知晓。”陈应阑道,“陈应阑和沈木衾合称天下双壁,但时运不济,双壁纷纷跌落,一死一活;陈从连和钱宣和合称天下双将,陈从连目前在漠北乃至整个北明朝廷都颇有名气,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名猛将,至于钱宣和,目前便没了音讯。”
  陈自寒伸了个懒腰,道:“我这一生没什么,打算就这么样子过。我是继承祖业,内里丰厚,无所不怕。”
  陈应阑:“……”
  他再次想到沈木衾,不知道那封临行前匆匆忙忙写的信,沈木衾是否收到。打更人晚上蛰伏,晨日休憩,作息颠倒,只求小官能速速送去。
  突然间,疾驰的马车停下来,不像是以往遇到驿站慢慢悠悠地停下,而是飞速地停下。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一把腰身短小的刀横插进车内。
  两人对视一眼,陈应阑撩开车帘,从车窗跳下去,陈自寒握住断风,飞出车内。
  眼前一堆身着锦衣华服,手握绣春刀的人。
  那些人握着绣春刀朝着两人刺了过来!
  第5章
  眼下苍茫,大雪纷飞,模糊了双眼。远处一堆人靠过来,看起来没有头目,像一支分散的军队。陈应阑和陈自寒两人并肩站立于雪中,背后是漠北都护府的跟随军队,严阵以待。
  “你们是何人?”陈自寒握住断风,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那些人,语气愤懑,道,“若非驿站使节,皆都退散!”
  陈应阑看着那些人,身着灰褐色衣袍,袍上映着烈色绸缎,腰间佩的刀,刀身瘦小,尖头弯刃,映着白雪,映着自己的双眸。
  “不。”陈应阑顿住身躯,道,“那是东厂厂卫!”
  陈自寒:“他们来干什么?东厂厂卫不应该在宫内吗?”
  陈应阑比想象中还要沉着,他低垂着声音,平复着思绪道:“那就是有人让他们来的。”
  这个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母后召集东厂厂卫而劫路,而另一种可能便是东厂厂卫奉东厂督主魏德贤之令,目的是不让他们感到晏都内部,来拖延时间,导致陈自寒和陈应阑都面临着项上人头德风险。
  突然间,远处一人冲锋陷阵,绣春刀横在了陈应阑眼前。就在同一时刻,陈应阑手中的青花剑出鞘,抵挡住绣春刀的攻击,两兵器相撞,“吱啦”一响,火花涌现。
  那人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细小如柳叶。他看着眼前的陈应阑,喃喃道:“卷刃。”随后绣春刀往前一挑,刀尖挑起陈应阑的腰带,陈应阑眼疾手快,立刻后退一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稳稳落于那人身后。
  “对。”陈应阑划下剑锋,剑尖指着地面,道,“正是卷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用这么久远的青花剑?”那人握住绣春刀,一步一步朝着陈应阑胸膛前进,“你的剑法独特,我们厂卫也和影卫战了许久,这些剑法并不等同于其他影卫。”
  陈应阑提拉着青花剑,剑尖垂地,剑身吹雪,他飞奔着朝那人跑来,接着,翻转手腕,扭转腰身,剑光流转之时,朝着那人砍来。
  这个动作身如飘雪,矫若游龙,速度惊人,直逼那人咽喉,随后剑锋划破那人的喉咙,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那人最后狰狞的眉目,冷静地道:“在下名为‘谢忱’。”
  他拿过那人手中的绣春刀,一手持着青花剑,一手持着绣春刀,击退一行复一行的人。他的肩膀被刀尖撕裂,鲜血流进衣服外,淌在雪地中,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在挥舞着一刀一剑。
  陈应阑的眼眸中也许只剩下一个“杀”字。
  一旁,陈自寒手握断风,劈断一个厂卫的手臂,背后又袭来一个绣春刀妄想砍破他的后背。陈自寒感觉到了,但转身为时已晚,绣春刀的刀尖越来越近,几乎可以从眼睛戳到腹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侧边袭来,刀戟相向,绣春刀与绣春刀相撞,随后陈应阑用另一只手握青花剑的手,劈断绣春刀,接着绣春刀捅穿刀片,直直地、不带一点拐弯抹角地捅入那人的心脏。
  那人咳出一口血,身体不断下坠,抽搐了几下,便从刀身上滑落下来。
  飞雪覆盖荒原,雪地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变化莫测。
  陈应阑用绣春刀支撑着身体,跪坐于地面之上,气喘吁吁。刘海沾满风霜血水,捏在额头处,格外黏腻。额角处被人砍破,流下来点点鲜血,堆积在地面上,形成一朵步生莲。
  刚才那一幕,陈自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里泛起一阵春潮,五味杂陈。他也许明白了,为何陈应阑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因为自从五年前,他就名为“谢忱”,是别人的剑,做别人的刀,护别人的周全。
  漠北府军杀死了一些东厂厂卫,但这远远不够,因为东厂厂卫是杀不完的,他们越来越多,似乎把地方的也给召集过来了。目的很简单,就是将陈应阑和陈自寒置身于死地。
  良久后,陈应阑在风霜中站起身,身体发凉,却强撑着自己,用青花剑指着面前步步紧逼的东厂厂卫道:“不论何人,不论鬼神,所踏入我所站的方寸之地半处,皆可杀!”
  陈自寒看着陈应阑摇摇欲坠的背影,他的身影突然变得渺小,风雨飘摇地陷进这苍茫荒原之中,格外醒目,格外靓丽。
  刹那,天地间突然连地拔起一根根细密的线,在空中盘织起一个巨大的樊笼,朝陈应阑扣下来。
  陈应阑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东厂厂卫中,压根看不见头顶上的樊笼。就在东厂厂卫正要挥手抬刀之时,樊笼悄然而落。
  陈自寒心道“不好”,连忙站起身,握住断风,嘶吼一声,自上而下,劈开了那由一根一根的线所构成的天罗地网。陈应阑会意一抬头,知道自己入了套,随后转过身,卡紧陈自寒,把他放入车内,自己驱驾勒马,飞奔冲出东厂厂卫的围困。
  那些人依旧在身后穷追不舍,一柄飞刃,擦过陈应阑的发丝,削断了一缕。马儿紧急停下,陈自寒早就坐在车棚顶上,望着身后。
  陈应阑也跳上去,背靠着陈自寒。
  “有人暗袭。”陈应阑不紧不慢地道。
  “对。”陈自寒道。
  陈应阑:“你还赶得上时间吗?你要赶不上时间,这里就交给我。”
  陈自寒看着眼前的人,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的头发上,陈应阑好像没有注意,没有知晓,依旧自顾自地说。陈自寒却略微抬起手,捏住了枯叶的一角,将枯叶剥落下来。
  那一刻陈应阑心跳漏跳了一拍,看着眼前的陈自寒,内心一阵温暖,但终究被冰天雪地埋没。
  “这件事我会上报给朝廷,但我不会让你只身奔向苦海。”陈自寒望着眼前人,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随后两人并肩站立在车篷上,望着下面的重重东厂厂卫。陈应阑一手裹挟着绣春刀,另一只手把持着青花剑,以蹲立的姿势在陈自寒旁边,陈自寒也握住断风。车下的人和车上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一个飞刃再次袭击陈应阑,却被绣春刀挡住,裂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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