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韩轲站起身,走到了陈应阑身前,微微俯下身,直视着陈应阑。随后微微眯起眼睛,眼眸晃动,鼻尖温热的呼吸扑打在陈应阑脸颊上,周身都是淡雅素昧的香气。
  “本官只手翻云,只手覆雨,可是我却总觉得这朦胧烟雨间,差了点儿韵味。”韩轲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点着陈应阑的鼻尖,说道,“差了点儿经历半生腥风血雨,归来后仍是一尘不染之韵。”
  此刻间,鼻尖的微凉恰如春光和煦的清风,轻轻地扫过了陈应阑的心头。让原本冰天雪地的心房,刹那间杏花盛开,春意盎然。
  但是陈应阑听完韩轲的话语,确实不清楚这五年来朝廷世道是如何变化的。他一直甘之如饴地做着甘州影卫应有的职责,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地方政事,但节度使和知州会即刻平息,他一个影卫也插手不进。
  “这五年,我流失太多了,不过我不需要你为我,交上大批财权,撤下我的悬赏令和追捕令。至于那些捕快,我自有办法。”
  韩轲冷哼一声,嘲讽道:“你有什么办法?惊泽,不是我说你,是陈家待你,你任性惯了,逞强极了,真以为自己还是五年前仍在追求世道真理的御史大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你现在只是一介影卫,无法干涉权政之事。”
  接着,韩轲走回到自己的位置,翘起了二郎腿,从袖管里掏出一只折扇,“刷”的一下抖开,折扇是白素的,上面写了四个大字,从右往左依次是“虎落平川”,简洁明了,格外醒目。
  “知道那些客官怎么说我吗?”韩轲一阵轻笑,一脸平静地复述着客官的话,“他们说本官是‘贪财好色、挥金如土、贪生怕死’之卑鄙戾臣。”
  他抚摸着“虎落平川”四个字,深吸一口气,一脸不屑地道:“可奈何本官天生傲骨。其实我的本名不叫‘韩轲’、不叫‘韩子安’,我的本名叫‘韩天承’,字‘天诚’。我年少时,曾在漠北神机营里服过兵役,我也曾在北明国境边疆处遥遥地望着远处的、被大漠黄沙隐去的、被厥缁夺走的玄甲十三州。”
  在韩轲的喃喃自语中,陈应阑在脑海里勾勒出来一副绝美的铁骑踏沙的壮美绝景。
  *
  少年韩轲手握长刀,骑着健美的棕色马屁,身着重铠,头戴红绥,意气风发的俊俏容貌,脑海里装着的都是凌云壮志,望着远处玄甲十三州的隐隐约约的国境线,目光坚定,堪如利剑。
  *
  “后来,神机营联合陈府军一同征战了几次厥缁人,但都无果。府军见时机不好,倒是节节败退,但是神机营养出来的铁骑从不是这样的,他们饮风吃沙,抛头颅洒热血,挥着利刀长枪,跨过了厥缁和北明的国境线,与厥缁决一死战。”
  “但是,我们神机营寡不敌众,整个营地都被厥缁重创,就我在尸山血海里幸存下来。神机营已经不复存在了,在北明的疆域上彻底地消失了,而现如今朝廷记得‘神机营’的人屈指可数,上下来看,也就是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官和我了。刹时,朝中官员以戚风明为首的官员,朝皇帝上奏,说本官通敌叛国。”
  “可是这些人哪懂什么‘通敌叛国’之罪,他们想要的只是在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背后,所遗留下来的万千利益。在乱世中何为黑白,何为善恶?那不过是那些自命清高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破纸鸢而已。”
  “但很幸运,东厂督主魏德贤看我逆命而行不唯命是从的模样,便偷偷地收下了我,给我高官厚禄,从此,我成为了东厂刑官兼指挥使——韩轲。”
  韩轲这才抬眼,面对着陈应阑,说道:“这么一说,我和你的经历倒也挺像的。”
  陈应阑点点头,也示意认可。
  起初,他原以为眼前的韩轲只是一名单纯的东厂刑官兼指挥使,没想到他的经历种种,可比自己崎岖多了。
  自己与韩轲相比,可谓是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而后,他慢慢启唇,叫道:“韩天承。”
  韩轲立刻怔愣了片刻,目光凝聚在陈应阑身上,神色五味杂陈,但他的嘴唇却缓缓动中,唇语复述着这久违的姓名。
  “其实很多事情,我从不刨析给外人看的。”韩轲顿了顿,神色变成了他从未拥有过的柔和,说道,“但你不是外人。对于世人如何评判‘外人’,众生会理解成‘与人事物皆都无关的人’‘置身于人事物之外的人’,但本官不会,本官会理解成‘不可知吾本心者,不可述吾来路者,皆是外人’。”
  听完韩轲的话,陈应阑这才幡然醒悟。自己从出生到死,天下过客都需擦身而过,和你并肩谈心、护你周全的人,定是将你视为“可知吾本心者,可述吾来路者”——他们,无论知己几何,皆都不是外人。
  “当然,你也只是窥见本官的冰山一角。”韩轲将柔和的一面尽数收了起来,神情更是变为神秘般,居心叵测地看向眼前这壶茶水,淡淡地道,“我只身赶赴朝野许久,论年龄可比你大许多,论阅历也比你大许多,我并非完美的好人,也不是至恨的恶人,但是对整个世道来说,本官还是偏‘恶’多些。”
  “他们说本官是‘贪财好色、挥金如土、贪生怕死’那都是世人的评价,我的功过不需后人所言,任凭自己笔墨青锋来填写。”韩轲目光逐渐狠厉起来,语气也低沉了几分,“如果将青史比作一块天秤的话,我会是那根可以调和均衡世间万物的杠杆。我的‘恶’是因为我调和了朝廷中人的芸芸众生、仕途顺坎,均衡了朝廷中人的权衡利弊、是非对错;我的‘善’是不留于表面的,只是对于一些极其熟悉且可以谈和的来的人、外人之外的人,所袒露的真心。”
  “惊泽,你也许会认为我面对魏德贤的高官厚禄会如此逆来顺受,但也正是因为我均衡了我的权衡利弊、是非对错,我才做了这个选择,于我而言所正确的选择。”
  其实,人的选择有许多种,但主要的选择因素还是分为三个——“肯定”“忍受”“逃避”。无论是你选择“肯定”也好,“忍受”也罢,“逃避”也了,都是正确的。但是对于结果而言,只有“输赢”。败下阵之来者,无论是三个选择因素的哪一个,都将会成为万人唾弃的对象,官名尽抛、身败家破;赢万千之来者,无论是三个选择因素的哪一个,都将会功名显赫、名留青史。
  历史,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功名万里江山,命如薄纸黄蝉。
  强权之下,被迫剥去利刃,无奈沦为庸臣。
  韩轲最后,他却自嘲道:“乱世中最清醒的人,偏偏伤得最深。”
  第19章
  北明, 晏平七年,漠北神机营。
  韩天承只是一人, 踏马饮沙,不远万里,不辞艰辛地从漠北神机营,从沧州到漠北要行数千丈的路,行了五夜,终于来到了营地门前。
  他朝守卫交出牌令,进入了营地。所谓的营地不过是数万里帐篷与用柴木堆积成的简陋小房屋, 走在黄土上,沙尘满布, 惹得韩天承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时, 尽头较为豪华的房屋里面的人好像听到动静, 来者从房屋里踏步出来,手握着长枪,枪尾处挂着红毛,是一名英气飒爽的女子, 她束发长袍,没几步, 就站定在韩天承的面前。
  “韩天诚?”来者稍稍俯下身,对少年人询问道, “你叫韩天诚?”
  韩天承有着与不同少年的不安于室, 面对别人的意气风发, 他的身上多了几分独属于成年人的傲骨和身段, 那双眼睛来者记了许久,是承载着所有韶华年岁的复杂多变。
  “我是神机营的营主,李从歌, 自命字为‘昌黎’。”李从歌笑笑道,“不过我不想叫你的字了,想来也许是太小气了,从今以后,我李从歌叫你为韩天承。承天之意,匡扶国土。”
  韩天承也重复李从歌的话,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说道:“承天之意,匡扶国土。”
  李从歌对此只是笑脸相迎。神机营确实有许多正在服兵役,并且和韩天承年岁不差的少年少女,但只有韩天承眼眸中倒映出了北明的山河百川——对此,李从歌这才觉得韩天承的字“天诚”过于小气了,于是便改口叫他的名“天承”。
  此后,李从歌便亲自操刀韩天承的枪法和刀法,每日带他阅览兵书法卷,谋划战略。一月复一年,韩天承的武功有了很多的长进。
  他和李从歌闻鸡起舞,却被神机营中的显眼之人说三道四。
  最后竟然传到了漠北都护府里,那里正是陈家府邸。
  一日,陈府军前来问候再三,却被韩天承撞见,他连忙收起长枪,朝一行人前来问好,却还没在问话说出口,就被打头的人踢翻在地,打头的人又下令对他用木棍上下狠厉地棒打。
  “给我狠狠地打,最好把这小家伙打死!”
  韩天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怎能忍受得了众多木棒打击身躯的痛感,随着“恪”的一声,韩天承只觉得肋骨突然散发出足以贯穿心脏的痛感,他怒吼一声,握紧手中的长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侍卫一扫而过,木棒刹那间被内力搅碎为粉末,纷纷扬扬地掉落在黄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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