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韩轲轻哼一声,而后令存中拨了点儿金叶子给花满楼,道:“安慰奖。好了吧。”
  花满楼往他的身旁看了看,发现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撅嘴,有些不服气地道:“那个人呢?”
  “走了啊。”韩轲没有好生地道。
  本来陈应阑不告而别,韩轲即便不说什么情深缘浅的肉麻话语,心里也是失落无比,这种感觉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他利用陈应阑联立漠北陈府的人情,为十几年前那会儿的事情,为李从歌报仇,可是他也不希望陈应阑知道真相后,两人便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关系。
  花满楼瞪大眼睛,大声喊道:“你怎么能让他走!”
  韩轲反唇相讥:“怎么,莫非花姑娘还看上他了?”话说完后,韩轲皱起眉头,目光变得格外阴冷,牙齿也是咯咯作响,这种神色——只有蛊纹发作的时候才会有。
  但是蛊纹并没有发作。
  这个时候,韩轲才偶然发觉,原来陈应阑和自己的纠葛原来已经如此深厚,不知是何时,自己便有了些许心猿意马的思绪。韩轲自从“通敌叛国”事件之后,被魏德贤捡到东厂,自此心上唯一的软肋,便是北明山河,但是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
  不行。
  韩轲摇摇头,他不需要将任何一个人放于心上,他这些年路过的所有人,表面上交情深久,实则内地心怀鬼胎,处处勾心斗角。韩轲少有看到一个人,能敞开胸怀,告诉自己,他陈应阑也利用着自己的权势,借着自己的肩膀,登上朝野换升平。
  说他干净洁白、一尘不染也不假,但这不完全为信,他参杂点墨泽,黑黑的污垢。他的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风头正盛时堪为袖手为河山,身败名裂时却又回到最纯真又刻骨的那部分。
  也正是韩轲鲜少看过的那部分,却都抛头露面般一一展现在韩轲眼前。
  “哪有!”花满楼红着脸摇摇头,指着韩轲道,“是韩大人自作多情!”
  韩轲按了按眉心,拍拍存中的后背,指着远处的轿子,存中会意便带领着小厮准备了。
  “最好没有。上车去临安,一刻都不能耽误。”但是话虽这么说,最后落座在轿子上的只有韩轲和小厮两个人。
  花满楼和存中慢慢地跟在后面,为两个人保驾护航。
  车上摇摇晃晃,韩轲坐在铺满软垫的椅子上,小厮跪在地上,仰视着韩轲。他眉目如刀剑,格外锋利,左额头那缕细长的刘海跟随着轿子的摆动微微摇晃,额边若隐若现银色的蛊纹的印子。
  “昨日,我睡觉前,曾对你说,我曾三次遇见你,你可还记得?”韩轲扳起小厮的脸颊,狠狠地蹂躏一下,模样恐怖,格外地咬牙切齿。
  小厮惊恐地抬起双眼,而后又低下头。
  “第一次,是十几年前,漠北城城楼处,你与我匆匆擦肩,把我撞倒,悄悄地拿走我口袋里的信纸。第二次,还是十几年前,桓玄侯府外,桓玄侯戚风明问你,‘通敌叛国’之人是不是本官,你点点头,说‘是’。第三次,前不久,在曲仙楼内,说是要查我旧账,却被存中抓住,大闹一顿。”韩轲变换了一下坐姿,嘲讽道,“你每次出场,倒是能给本官不少的惊喜。”
  韩轲又道:“你姓甚名谁?本官知书达理,可不像每次说话都没有前缀主语。”
  小厮对上韩轲的双眼,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裴望古。”
  裴念唐随后又低下头去,眼睛盯着韩轲的鞋尖,畏畏缩缩不敢多吭一声。
  大概也是觉得无聊,韩轲命令车夫快马加鞭奔赴临安,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早已机积灰的草药书,看了一会儿,记了些纸张。
  而后,韩轲赞叹道:“望古念唐——寓意倒是好,但是你并没有合理运用你的名字,难道不是吗?”
  “你从何处听说我韩天承没死的?”韩轲放下草药书,抬起眼眸,继续审问着,“莫要撒谎,你的那些小动作本官能看出来。”
  裴念唐只是微微唇语嘀咕了一句。
  韩轲:“什么?”
  裴念唐:“只是感觉。”
  这话说的倒是坦诚,裴念唐目光虔诚,语气平淡无辄,可以算得上平静。因为实在是太让人感到一丝安静平稳,韩轲本想放着心,和裴念唐促膝长谈,但是身为朝廷涉事几十年,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猫腻。
  “你所说的感觉,哪怕神情装作很坦诚,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你。”韩轲翘起二郎腿,腰身靠上椅背,从一旁拿出一口茶,淡淡地喝了一口。
  他好像很爱喝茶,似乎不爱喝白开水。而且对茶也是很有讲究,西湖龙井、明山乌龙都是他最爱的茶种。其为人挑剔,用物奢华,喝的茶自然也是最好的茶。淡淡的苦涩融合着软软的甘甜,味道进入口中,有着清香,飘香四溢。
  “我不用你急着告诉我,但是你要做出令我信任的事情。”韩轲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裴念唐脸颊上结痂的疤痕,而后道,“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前几日你确实穿着东厂的衣服——除非你随同我一起,将魏德贤杀掉,立本官为督主。”
  眸中微动,裴念倏然抬起头,而后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也会有变化的嫌疑。”
  “你以为本官为官十几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韩轲戏谑道,“本官最会玩弄人心了。”
  *
  到了临安后,韩轲暂时住进了父母的老宅里,令几位家丁仆从打理打理,换了些许新的被褥和家具,就算是短暂地居住了。
  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宅外的一边是西湖的湖光山色,宅外的另一边是临安的市井街坊,处于繁华地段,人来人往,浩瀚不绝。
  也许是路途中,韩轲和裴念唐坦诚相待了一瞬,两个人的关系瞬间便不一样了。掀起袍衣袂跨过门槛,进入宅子内的时候,韩轲倒是令裴念唐和存中住在一起,花满楼住另一边。嘱咐好一切后,他便将刀鞘中的绣春刀换成了晷景刀,只身一人前往了西湖断桥处。
  薛雀和周博云很早就到达了,看到韩轲带着东厂的帽子来后,立刻招手。三人走了几里路,去了湖心亭中,薛雀升起了炉火,周博云也点着了油灯,韩轲铺开从路上写的几份卷宗。
  三人端坐在蒲团上,拥着炉火,品茶中看着湖面经过的那些游船。临安冬天不是很冷,时而有凉风吹过,但也不会如晏都或者甘州那般,冷到刺骨。
  “子安,陈惊泽呢?”薛雀问道。
  韩轲平静地声音,宛若现在的西湖,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平淡如水,他道:“本是跟我一起来的,但是他半途有事儿便会漠北了,不告而别。”
  周博云问道:“你怎么知道惊泽回漠北了?不是说是‘不告而别’吗?”
  韩轲对于周博云这么问,也没有紧张,便说道:“因为,是我驱使他走的。”
  “啊?”薛雀惊呼一声,道,“你不是挺在意他的,就这么放他走......这也太不符合你的作风了吧。我记得你以前查有关于‘萧楮风’案子的时候,找到萧楮风的侍卫,不是一直锁在身边吗?”
  “陈惊泽和萧楮风不一样。”韩轲微微一笑,颇有些神秘地说,“因为在五年前,我在衢州督查之时,正是遇到了陈惊泽,我就已经派存中摸清陈惊泽的底细了。他从不是我的督查对象,他是我的......刻在蛊纹里的记忆。”
  萧楮风原是萧氏的一名大将,也是禁军统领。在韩轲成为东厂刑官兼指挥使时,唯一真正的交情颇深的官员。
  他和萧楮风坦诚相待,互称对方为“知己”。却在有一日,萧楮风带领禁军处理朝廷内患,却被人陷害,还被人贴上“觊觎皇权,有欲谋反”的标签,就连死后一座坟墓都没有。
  萧氏贵族自北明建立初期,都是朝廷最得力的贤才百官,而今萧楮风被贴上“觊觎皇权,有欲谋反”的标签,萧氏上下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想为萧楮风立祠堂的心皆被剿灭,派人把“萧楮风”起名从族谱上除去,死后也没有为他立什么坟墓。
  问起萧氏有关于“萧楮风”的一些事情后,萧氏上下也只摇摇头,装傻充愣道:“我们萧家,就没有这号人物。”
  这也让韩轲追查此案颇有些头疼,先不说萧氏上下对于“萧楮风”一人闭口不提,而是因为萧楮风的经历跟自己太像了,唯一的区别是在萧楮风死后,有人为他贴上了卑劣标签,而自己确实在极端痛苦中,傍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确实该感谢魏德贤,可怜他去了东厂,不然自己也和萧楮风一个下场。可是他又不能感谢他,因为“神机营”三个字,更是他夜夜魂牵梦萦的地方,那里有李从歌,有段十三,还有方弛豫。
  他走了十几年,现在他离“东厂督主”之位,还差一步之遥——只要杀掉魏德贤,他就能和桓玄侯戚风明平起平坐,再花几年的时间搜集到有关于十几年前裴念唐背后之人的真相,再一举解决两大势力,他就真正地做到了所谓的“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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