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东厂督主魏德贤和桓玄侯戚风明。
  一行人皆都屏息凝神,尽量不要让两个人以及围绕在两个人身边的守卫发现。
  “宪吾,我方才去九旋塔里查了,有关于神机营的记载还真是不少,但是其中有一卷,我发现一个名叫‘韩天承’的人,他的生平记载到晏平八年,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戚风明走上前,示意身后的守卫递上刻有‘韩天承’三个字的卷轴,给了魏德贤。
  “智渊。”魏德贤浏览完有关于“韩天承”的生平卷后,和戚风明平视着,“若是此人生死未卜,那生平卷也不能擅自定人生死。天承其人,自从在桓玄侯门前跪了许久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即便说着谎话,魏德贤也波澜不惊,肉眼可见不带一点惊慌,就连直视着戚风明的双眼,都能如此平静。
  戚风明对此只是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华枯落,两个人的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十多年前处于中年的稳重,也在脸上窥之不见。
  “你的东厂,坐于你身下有一人,名叫‘韩轲’,乃是东厂刑官兼指挥使,从晏平十三年开始胜任此职,曾和国之逆贼‘萧楮风’交情颇深,在‘萧楮风’死后,仍是奋不顾身地去探查此案。”戚风明继续分析道,也在观察着魏德贤的神情,“而且韩天承和萧楮风所经历的事情极其相似,只是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早已碧落黄泉。”
  韩轲听完,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仍然屏息凝神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韩子安,也是韩天承,算天算地算计人心,这么多年来一直维持着朝中权衡,取舍是非失得,没想到他却疏忽了桓玄侯戚风明所安排的眼线,也就是说,戚风明最迟也就是在那日在晏都曲仙楼发现的这一切。
  因为那一日,韩轲第一次彻底地抛头露面,将自己的生平旧事全都摊开,一一诉说给了陈应阑听。
  “这韩轲之所以如此在意‘萧楮风’一事,其中一点是他和萧楮风乃是忘年之交,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一点,最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韩轲以前经历过与之相同的一点,所以才会对萧楮风有所共情。”戚风明说完,用戴着玉扳指的指尖,轻轻地敲了敲魏德贤的胸膛,“宪吾,你很聪明,你把人藏在你身边十几年,我都没有发现,我真是敬佩不如。”
  说完,戚风明身后跟着的那些守卫立刻拔出自己的佩刀,直直地指着魏德贤。
  魏德贤笑了笑,用如此苍老的声音,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你逃到临安来,因为韩天承其人,理想伟大,志存高远,他一直觊觎我‘东厂督主’之位,觊觎了许多年,我本是来明哲保身的,然而现在我却变了。当初我为何非得捡回身败名裂的他,就是因为他那副偏要逆命而行绝不唯命是从的模样,这才是东厂一直秉持着的精神。”
  “好啊!魏宪吾!”戚风明鼓起掌来。
  “擅自收养逆贼,欲图谋反,有祸皇室,该杀之!”戚风明大声嘶吼起来,身后的守卫也把魏德贤缓缓包围。
  一些厂卫拔开绣春刀,上前挤进圈子里,两方派势剑拔弩张。此时天空又渐渐布满了阴霾,空气中闷热潮湿无比,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韵味。
  桓玄侯府守卫也跟着重复着戚风明的话语:“东厂督主魏德贤擅自收养逆贼,欲图谋反,有祸皇室,该杀之!”
  “东厂督主魏德贤擅自收养逆贼,欲图谋反,有祸皇室,该杀之!”
  “东厂督主魏德贤擅自收养逆贼,欲图谋反,有祸皇室,该杀之!”
  “东厂督主魏德贤擅自收养逆贼,欲图谋反,有祸皇室,该杀之!”
  魏德贤也拔出腰间的金箔似的绣春刀,咳嗽了几声,道:“我,魏宪吾确实有欲谋反,但是我若是谋反,夺权篡位成功了,那也总比让桓玄侯戚风明上位强。”
  说完,他便向前一刺,刀尖划破了戚风明的臂膀。
  戚风明身后的守卫一拥而上,刀尖指着魏德贤,朝他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
  身后的厂卫也可使一拥而上,与桓玄侯府的守卫厮混在一起。
  戚风明绕到了魏德贤的身后,就在刀尖将要刺向魏德贤之时,一把绣春刀挡住了戚风明的攻击。
  韩轲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抬手便将绣春刀握在手中。
  “我确实觊觎‘东厂督主’之位,但是魏德贤其人的罪过,应当由我——韩天承亲手来了结,并非桓玄侯一刀毙之!”
  他像是□□而生的凤凰,重重烟雨划破天空,滴落在刀尖上,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然而,韩轲却压着脚步,步步逼近魏德贤和戚风明。
  “桓玄侯戚风明说的没错,在下乃是东厂刑官兼指挥使,是韩轲,也是韩天承!”
  第32章
  烟雨纷纷, 韩轲、魏德贤和戚风明三个人面对着潇潇烟雨,抱着各自刀剑立于雨幕中。
  雨丝如刀, 切断了他们三个人理还乱的纠葛拉扯。
  戚风明冷笑一声,道:“我早知道你会来,只不过你来得如此之快。”
  天空落下一道明亮的闪电,山谷涌动,树林簌簌,紧接着便是雷鸣阵阵。九旋塔塔檐上风铃响起,空灵的声音却显得如此诡异。
  韩轲“哼”了一声, 将绣春刀横于身前,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狂风吹开刘海, 露出了逐渐发黑的蛊纹的印记。
  “逆臣是本官, 忠君也是本官。”韩轲反手翻过绣春刀, 刀头直直地伫立在戚风明和魏德贤眼前,“本官究竟是乱世罪人还是万世帛玉,又岂是你们这些狗胆狐心之人敢枉之定论的?”
  此时,雨势又比刚才大了许多, 韩轲的目光又阴蛰了九分,道:“戚侯爷十几年前, 曾对韩天承说过的话,今日我韩天承再一字一句复述给你——至于谁是逆臣, 谁是忠君, 两位仁人志士, 应当有个论由吧。”
  “本侯是调节朝廷百官权势的掌舵人。本侯行走在朝廷中, 坐于百官之上的位置,权衡取舍那些是非失得,才有如今的成就——公平, 并不是一味地旗鼓相当,而是要将自己变如可以虎落平川的‘大人’,成为调和棋局风雨的掌局者。”
  “这才是公平。”
  “本侯权势滔天,朝廷和街坊皆都听命于我。本侯哪怕说得再颠黑倒白,他们也只会信奉于我——权势,就是本侯说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本侯要你‘跪下’,你就要跪下。你若想让当今这些人听信于你,扭转你的名声风评,你就要坐在如今本侯的高位上。”
  “可是,就凭你?!”
  “韩天承你永远都坐不到!”
  “你明白了吗?”
  复述完,韩天承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如今,我韩天承做到了,同样我也坐到了。”
  不过十几年前,一场大雨,犹如十几年后这场大雨一般。在桓玄侯府内,自己曾用生辰之礼——晷景刀,将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掉,亲数尽灭。他犹如一条走狗般,在世间游荡了几十年,在朝中步步为营,左右逢源,凭借着一身风流,一嘴犀利,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以更高的权势,和桓玄侯戚风明制衡。
  “好啊。”戚风明提高音量,“那我再次告诉你,韩天承你永远踏不出去那最后一步!”
  说完,他便挥起佩刀,朝着韩天承砍了过来。
  身后的守卫也嘶吼一声,也一起朝着韩天承袭来。
  远处灌木丛内的花满楼正要拿起腰间的刀,却被薛雀按住肩膀。
  薛雀摇摇头:“这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旁人还是不要参与为好,防止节外生枝。”
  花满楼叹息道:“他这个人,从不把自己的过往诉说给我们听,直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韩轲就是赫赫有名的神机营余子——韩天承。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站在我面前,和卫兵混战的是韩天承,还是韩子安。”
  韩轲躲过了戚风明的攻势,又绕到了魏德贤背后,却被魏德贤用绣春刀挡住,他虎口被震出血,往后退了几步,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血液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一齐滚落在楼梯上。
  “韩子安......”魏德贤颤颤巍巍地抬起龟裂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韩轲,气愤至极,“你!大逆不道!”
  你用你爹娘送你的刀,杀了你的爹娘。这就是你所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倒是清晰,但是你可别忘了,韩天承你可知道,神机营几百人的命,全都死于你的刀下!
  他们一口一个唾沫将韩天承喷死在雨水中,那日后,世间再无韩天承,只留下野心勃勃的韩子安。
  意识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神智和举动开始失控,韩轲睁开双眼,瞳色变得又黑又阴冷,可怕狠戾无比,他站起身,手中握着绣春刀,一步一步朝着魏德贤袭来。
  “对!”韩轲喘着粗气,他抬起手,挥起绣春刀,朝着魏德贤的脖颈袭来,“我韩子安,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孰是孰非,这些纸上所写,是佳话还是荒唐言,也只有当事人能知晓。而我,就是那个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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