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魏德贤举起手,抵挡住韩轲一次又一次地攻击,紧接着侧过深,却被韩轲看准时机,他握着绣春刀,劈断了魏德贤后背的脊梁骨。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周身的那些厂卫皆都慌了,他们一个个连忙举着佩刀,指着韩轲心脏的位置,随着韩轲的步伐逐渐逼近自己的东厂督主,他们也跟着韩轲的步伐渐渐后退,围住了负伤的魏德贤。
  “你们这些芸芸众生,皆都给本官退散!”韩轲额头上的蛊纹越来越重,指尖处开始溢出血水,就连唇角处,也有无数的血水从上到下开始滴落。
  他吞咽着血水,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心脏钻心剜骨地疼痛,若不是感受到其强烈的跳动,韩轲觉得自己应当葬身此地了。
  一行厂卫蜂拥而至,韩轲却不觉于此,他轻哼一声,紧接着只听一阵刀剑的鸣响,绣春刀先是划破打头厂卫的头颅,再是刺穿另一部分厂卫的心脏。
  雨滴打落鲜血,顺着绣春刀的蜿蜒刀式,一滴滴滴落在韩轲的袍袂上。
  他一边走,一边从喉咙中吐出一股黑血,血液浓稠,味道恶臭,就如自己早已败坏的名声一般,也如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世一般,旁人不敢逼辄。
  “魏宪吾,你可知你在位东厂督主这些年里,和桓玄侯做的那些事情,没什么两样。”韩轲收起绣春刀,用袖子擦拭干净上面的鲜血,而后又横在了魏德贤的喉咙处,“北明已经坏到了底了,它从根基就是腐朽的,你们居然还每天夜夜笙歌,互相猜忌对方,勾心斗角——你们这些老派,累不累啊?”
  魏德贤凝视着韩轲如此狰狞的样子,又想起初见时,他正是少年身,满腹委屈地跪在茫茫雨幕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衣服、食物和佩刀,而后乖乖地跟在自己的身后,来到了东厂门衙内。
  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也是,蹉跎了十几年的光阴,韩轲早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而是三十多岁的沉稳大人了。而魏德贤自己也已经五十多岁了,额头脸颊都布满皱纹,皮肤干涸,整个身躯犹如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而且元气也一天天地燃烧殆尽了。
  “韩子安,我这一生虽然狼狈不堪,做的坏事更加龌龊不已,但是我魏德贤再怎么邪恶,即便知道暗藏在你心中涌动的野心觊觎,我都没想过要置于你为死地。”
  魏德贤咳嗽的更加猛烈,几次接连不断的咳嗽后,居然咳嗽出一口浓浓的鲜血于手帕上,他牙齿上参着血,喷出的口水也都是血。
  “本督主是十恶不赦,是千古罪人,是该留名于青史被后世千次万次的谩骂。”魏德贤抬起手,握住了韩轲的绣春刀,往自己的喉咙拉近了距离,“可是韩子安,你当年的那副模样,和我年少时复榜落榜时很像。”
  佑华三年,魏德贤中举,却因家中门第原因,被官人除名,自此他进入东厂,从小厂卫做起。
  然则好景不长,魏德贤母亲所经营的鸳花楼被众人所指,面临倒闭,父亲在魏德贤出生后不久便被人算计,被人杀害,与世长辞。母亲一个人伺候着魏德贤长大,现在却事业中落,自家孩子中举却被人除名,遭到落榜,母亲和魏德贤却无处发泄。
  所幸的是,魏德贤运气算好,误打误撞地进了东厂,做了一个小厂卫。
  但她不知道的是,日后不久,正是自己的儿子用绣春刀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鸢花楼风流一时的花花楼宇也大厦倾覆。
  魏德贤又放了一把火,将鸢花楼彻底沦为灰烬。
  在自己死前,她听见魏德贤对自己说:“娘,虽然世家门第对于我们常人百姓不重要,可是现在我是官人,我的身后是东厂,我不能再忍受他们其他厂卫的辱骂。娘,今日之事,是我决定的,您要怪我,就怪我,是我要亲手杀死我娘的。”
  自此之后,也许是魏德贤邪念因母亲死亡而起,他开始贪婪权势,一步一步走上了东厂督主的位置,他为官霸道,觊觎皇权,做事狠戾,不计后果。
  却偏偏遇到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境遇的韩天承。
  韩天承跟在自己的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步,走过魏德贤曾经走过的路,来到了东厂督主之下,万千千户厂卫之上的位置。
  众所周知的一点,一旦官人位置变高,野心便会如百川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对于弑母之仇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了,从佑华三年到天顺十五年,我经历了三代天子的更迭,见证过北明从皇天后土的繁华,再到碧落凋愁的衰败。我魏德贤什么都见过,无论是人的新生,人的死亡,还是人的天真,又或者是人的愚昧。”魏德贤用喉结抵住韩轲手中的刀刃,豁然开朗般地笑了,“今日你用你手中的这把绣春刀,将我杀了。日后,这东厂督主之位便是你的了,你的身后是东厂诸多厂卫,手握万千情报,而你心中野心蓬勃,自然会比我——魏德贤站的位置还要更加的高瞻远瞩。”
  “韩子安,你杀了我吧。”魏德贤用哀求似的目光看着韩轲,“你也想杀我很久了。”他轻笑一声,又似乎是自嘲一番,“这次,你可以不用动任何脑子,不去想权衡一些朝中大局,现在用我送给你的绣春刀杀死我,为你正名。”
  韩轲的手颤抖起来,蛊纹越发深沉,他看着魏德贤,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突然发现自己和魏德贤真的没什么两样。
  弑父、弑母、弑亲、弑友、弑长——时隔十几年的光阴,他这才领悟到了十几年前在自己耳畔,心魔曾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确定你要选这条路吗?”
  “这条路将会格外血腥。”
  “你若是选择这条路,也许得走一辈子。”
  “众人以为是不归路。”
  “可本官认为,我的面前乃是一条可以拯救北明于水火的绝佳天道。”
  “既然是可救北明于水火的绝佳天道,无论是令本官走多少年都无所谓。”
  “......”
  他嘶吼一声,挥起绣春刀,朝着魏德贤的脖颈砍了过去。
  天地一声惊雷,天空再次划下一道明亮的闪电,魏德贤“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脖颈处的伤口还留下潺潺的血液,在九旋塔之下,当着诸多名士生平卷的存放处,是韩轲一刀毙命,亲手更改了众多人的历史。
  他拎起魏德贤早已毫无生气的身躯,对着身后的厂卫,道:“即日起,我韩子安,乃是东厂新任督主。”
  诸多厂卫听完,面对韩轲如此威严震慑下,立刻匍匐下身,双膝跪地,上朝天,下面地,三拜九叩。
  “百年辅佐,万世流芳。”
  “百年辅佐,万世流芳。”
  “百年辅佐,万世流芳。”
  “我,东厂督主韩子安,令诸多厂卫,持刀握剑,杀掉桓玄侯!”韩轲说完,将绣春刀的刀尖面朝着戚风明的面门,向上一挑,厂卫便怒吼着,于桓玄侯府内的守卫厮混在一起。
  一旁的薛雀等也不能再等了,他握着腰间的佩刀,立刻跳了出来,佩刀拔出刀鞘,对着韩轲的臂膀往下一拉,却被韩轲挑开。
  “韩子安!你疯了!”薛雀浑身都湿透了,他狼狈地站在雨中,指尖因为捏着刀骨而泛白。
  “呵呵。”韩轲冷笑道,“到底谁疯了?”
  “你不顾后果吗?”薛雀反问道。
  “什么后果?”韩轲嘴角吐出一口血,指甲甲缝里也有鲜血的渗透,“本官走了十余年,好不容易将昔日神机营的宿仇斩尽杀绝,终于做到了‘东厂督主’的位置,你是何等孽种,敢和本督主一并谈论后果?给本督主跪下,否则——”
  他将绣春刀横在了薛雀面前。
  薛雀一刀挑开绣春刀,继续盘问道:“韩轲,以前我认为你是一个很有谋略的人,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是我看错你了!”
  韩轲垂下眼眸,看着眼前头发凌乱,衣衫被雨水打湿的人,他目光如炬,恰如暗夜星光,可是再怎么明亮,在韩轲眼中也不过是沧海覆舟,经不起一点波澜。
  “本督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从不计论后果。”韩轲说完,眼神越发凶狠,他眼眶泛红,死死地瞪着眼前的薛雀,“你怎么敢这样跟本督主相提并论,而且说话的?话说,给本督主跪下——”
  话音未落,就看见薛雀目光惊恐了些许,他连忙抓过韩轲的衣襟,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见,戚风明正一刀捅穿了薛雀瘦弱的身躯——本来这一刀,是蜿蜒霜刃送给韩轲的,却被薛雀拦了下来。
  戚风明看样子也是慌了。
  身为堂堂北明桓玄侯,他怎会不知道死于自己刀下的冤魂正是枢密院大使——薛雀,薛灵均。
  薛雀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身前的韩轲,眼神逐渐朦胧,良久后,他憋出一句话:“督主大人,小的我已经跪下了。还望日后,督主大人一切安好,万事顺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