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说完,他便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生息。
韩轲冷漠地凝视着薛雀渐渐冰冷的身躯,可是眼神却见不到一点儿清明——他的心脏越来越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看来,这蛊毒发作得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纹,掌纹呈现暗红色,是寿命流逝的征兆。
“呵呵。”韩轲冷笑一声,戏谑道,“本督主就算死,也要将当年让我身败名裂者付出最高最深的代价,本督主才能去死。”
说罢,他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也越发狠戾。他抬脚踏过前东厂督主魏德贤的尸体,也抬脚跨过枢密院大使薛雀的尸体,双手拽着绣春刀的刀柄,穿过无穷尽的雨幕和无穷尽的尸山血海,兀自地站在了桓玄侯戚风明面前。
“本督主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我和侯爷站在雨中,刀戟相向。”
“如同初见那般,大打出手。”
第33章
戚风明闻言, 客气地道:“抱剑赴风波,来者便是客。”
身为北明堂堂桓玄侯他自然也不客气, 凭着这一身的老骨头,也是敢跟韩轲硬碰硬的。他这一生,白马过流年,看过不少人间疾苦,自然韩轲现在的样子,戚风明也知晓一二——眼前这中蛊深重,恐怕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韩轲一步又一步地走近, 紧接着一拉绣春刀,两个人的距离便开始拉近。
互相对视着, 紧紧的视线中, 似乎隔着冗长深沉的光阴, 十几年的岁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其实现在仔细想想, 不过弹指一挥间,也就烟消云散。
恩恩怨怨也罢, 隐隐绰绰也罢,不过是一场千秋大梦而已, 到头来所有的念想, 筑起来一座空中楼阁。
韩轲瞳孔阴沉, 蛊毒发狂, 他的眼中可谓是见不得一点光照。任何零落的星点布满降落,也都无法将他的暗沉击落。
“戚侯爷,为了这一刻, 我想——我们已经等了足够久了。”韩轲戏谑着。
他脚步踏风,绣春刀很快擦着戚风明的脖颈而过,戚风明闪身向后一躲,躲过了这记蜿蜒。
佩刀一横,往前一冲,抵挡住了韩轲的攻击,再向前送走,韩轲脚步后退了几步,额角的蛊纹又阴沉了几分。
韩轲卡住绣春刀,绕到戚风明背后,对着他的后背来了一刀后,戚风明的衣袍被刀锋狠厉地撕破,恰巧在这个时候,戚风明看到了一个人——正是不久前,他在晏都曲仙楼看到的大东家,花满楼。
花满楼的身上还携带着自己的牌令。
戚风明悄悄地对花满楼使了个眼色,然而花满楼却愣在了原地。
方才,薛雀的死,那副凄惨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花满楼的心中。她虽然很是害怕,却也怀抱着一身赤胆,抱住了腰间的长刀,她颤抖地站起身,想把薛雀的尸体挪过来,不被外人的刀锋蔫坏,却正巧被戚风明一眼看到。
她知晓戚风明的眼色,但是她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韩轲与自己交情颇深,昔日经常来曲仙楼和自己,表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再暗中交流情报;戚风明一方面是按耐住对方是北明桓玄侯的威严,张口九千江山就来到了他的掌中,强权之下,不可不敢不听令不服从;另一方面是戚风明的牌令还在自己的手中,这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深深的羁绊。
无可奈何之下,只看见韩轲被戚风明的佩刀打掉掌骨,绣春刀“当啷”一响,便滚落到千重楼梯之下去了。
韩轲看着绣春刀渐行渐远的刀身,抬起自己的掌心,握住了戚风明佩刀的刀刃。他新换的衣衫早已破烂,少些可怜地挂在自己的身上,头发散乱,发冠上全都是血水。
扭转掌心,劈开了佩刀的攻势,然掌心已经鲜血淋淋。
戚风明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而后韩轲就犹如洪水猛兽般,朝着戚风明扑了过来,压在戚风明的身上,不断地啃咬着他的脖颈,锋利的牙齿在找寻着足以获得点点慰藉的颈动脉。
握紧佩刀,暗中翻了个身,面朝着韩轲,随后刀尖直直地插入韩轲的腹部。
在足以贯穿全身的、剧烈的疼痛袭来的那一瞬间,韩轲松开了戚风明的脖颈,宛若一滩行尸走肉般,目光空洞地躺在了地上,冰凉的雨水从天而降,从头到脚打湿了他的躯体。
戚风明卖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用自己的佩刀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而后对花满楼,道:“大东家,把我的牌令给我。”
花满楼还没从方才那一招攻势缓过神来,只好木讷地将牌令物归原主,重新换给了戚风明。
桓玄侯戚风明接过,将牌令再次挂件了腰间的腰带上。
剩下的厂卫见新任督主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看着他狰狞的面容,更是吓得皆都退散,一溜烟就跑没了,剩下的侯府守卫也纷纷退至到了戚风明的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戚风明眉目上挑,神色讥讽,捧腹大笑,道,“想不到韩子安你也有今天,不过算来想想,最后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不管你是韩子安,还是韩天承,你永远会败在我的刀下,永远坐不上我的位置!”
韩轲额角处的蛊纹褪却,额角乌青一片,整个人就像是死尸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雨中,指尖发白,还参着血水。
桓玄侯戚风明说完方才那一句话,便带领着剩下的侯府守卫离开了九旋塔,九旋塔下只留下韩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摆放在雨幕中,没有人打扰。
最先缓过神来的是花满楼,她恍惚地走到韩轲面前,跪下身子,拍了拍韩轲冰冷苍白的脸,用轻轻地抚慰了韩轲依旧冰冷雪白的唇,不知不觉间竟滑落处眼泪。
然而,花满楼已经分辨不出来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她抱起韩轲的身体,大喊道:“韩子安!你醒醒!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不死之身吗?你不是已经坐到了你梦寐以求的位置之上了吗?你不是说等这件事处理完,便带着我们去游历江南吗?你不是说......你......”
花满楼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线也越来越颤抖尖锐,最后她实在是憋不住满腹伤悲,“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韩子安......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花满楼将头埋进韩轲的胸口中,死命地抱住韩轲的身体,就如同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正想抬起头叫“存中”,却发现存中居然不见了。
她又大喊了几声,还是没见到存中的身影。
没办法,她只好道:“韩子安你要撑住,我现在......现在就带你去找神医......韩子安,你不能死!!!”
她将韩轲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脖颈后,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后她转过身,抓住韩轲两只腿,提了上去。然而女儿之身背起成熟的健壮男子确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花满楼却以一己之力,背起来韩轲整个人,但走了几步却又被重力压迫着,倒在了地上。
花满楼站起身,又一次试着将韩轲背起来,然则体力流失太大,还没走几步,又再次倒在了冰凉滑腻的地面上。
从九旋塔往下,一共有三千五百级台阶。花满楼佝偻着身姿,背起韩轲走了几步,而后又没了力气,以自己身体为支撑,一手一脚,一手一脚,慢慢地往下爬动。
所幸的是,暴雨天,没有行人,整个台阶上,只有花满楼和韩轲两个人。
每行进一步,总会带出来一行血迹,而后又被衣襟蹂躏涂抹到混乱状。
花满楼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因为雨水打湿布料的缘故,韩轲又重了些许。他们浑身上下都冷到无比,却突然耳边冒出来一点热气。
“花......满楼......”韩轲唇中呼出的热气,直直地扑打在花满楼的耳后,然而这点热气,却不能让他周身温暖,只能获得些许慰藉。
韩轲虚弱无力地道:“是你吗?”
花满楼听到轻微声响,立刻如蒙大赦般,她也没有停顿步伐,拖着身子行进在狂风暴雨中,只听得韩轲所说的一点一滴,而后一一回答。
“是我,花满楼。”花满楼一字一句地道。
韩轲会心笑了笑,道:“我韩子安......亲手弑父弑母弑长......仇恨未报,雪恨未销......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狼狈疮痍,到头来万千志向皆都如镜花水月般落空......我是千古罪人,我是乱世余孽,我或许身死以后......会被后世千次万次的谩骂.......而我所走的这三十几年,将会没有人记得。”
他的眉睫上沾染了不少风霜,被雨水打落,和鲜血一起,溅在了石阶上,晕染出一朵剔透的花蕊。
“韩子安......”花满楼摇摇头,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簌簌而下,“你所做的一切,当朝的史官将会一一记录下来,而后被历朝历代讴歌赞颂。”
韩轲“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没用的......我深重蛊毒,寿命将尽,今日发生的这些事,皆都是上天给予我的报应。虽然......我韩子安命数曲折,世道险恶,朝堂莫测,可是我何其有幸能遇到那个全身带着尘世微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