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荣卓,你太愚蠢了。”
  话语罢了,陆自成挥起衣袖便离开了齐门殿。动身刻意路过方才那扇窗前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看那扇窗户纸,虽然已经布满血迹,可是不见尸体,只有一柄插在墙上的飞刃。
  他目光往上,看到了立于殿顶的黑衣密探。
  “捉鸡摸狗的龌龊事情,也只有东厂能干出来了。”陆自成摇摇头,转身踏雪离去。
  *
  萧楮风把他从陆自成口中打听来的事情告诉了萧玉京。他褪却外衣袍,只留下加绒的里衣,将外衣袍折叠整齐,不沾风雪般地递到了萧玉京的手中。
  “玉京,是兄长待你薄浅。”萧楮风单膝跪下身,恳求似地盖住了萧玉京的手,也顺势盖住了自己的外衣袍,“赶紧回到清河,告诉爹娘,是小儿要求他们不要接受这些天里寄来的那些钱财,不然会遭来不测风云。”
  萧玉京点点头。
  她知晓文书兵法,也博古通今。在晏都混迹许久,也摸到点儿朝堂局势和江湖规矩,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不该出手的时候就更要静观局势变动。而且,就算萧玉京再顽固强势,她终究还是女子之身,若是在风波险恶的朝堂驰骋,定然会沾染不少腥风血雨。
  过了几日,车马都备好了,萧玉京整装待发。在登上马车前,她转过头,踮起脚和萧楮风拥抱了一下。
  伏在他耳畔,低声呢喃,温柔着:“萧楮风,平平安安。”
  萧楮风心下凉薄,看着阴沉的天色,心里颇有些失色紧迫。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拥抱着萧玉京,忽如一阵风吹来,冰冷刺骨,萧楮风总是觉得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么紧密地拥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他最疼爱的妹妹——萧玉京,永远都是果敢的。
  送走了萧玉京,他在府中踱步了许久,自觉深处水深火热难以脱身。他在宫墙内从无左右之心,一心只想提拔禁军,护卫晏都城内。
  可是,他的命运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一旦踏入朱墙红砖内,一殿之中,一宫之间,风雨凄凄,气候不齐。
  众生百官,谁的命运都是悬在刀尖铁索之上,稍微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正当他百加思索时,门环被人叩响。
  进来的是一位头戴东厂帽,身着锦衣飞鱼服之人,额前搭着一缕刘海,足以遮住左额头的蛊纹。来者腰间配着一把绣春刀,身后跟着几名厂卫。见到萧楮风后,那个人倒是满腹积蓄般地笑了笑。
  “启越,好巧。”韩轲朝萧楮风抱拳拱手,“听陆泽凛说你有重要之事,关乎生死,今日我奉东厂督主魏德贤之命,前来询问。”
  萧楮风同样抱拳拱手,道:“子安,流年尚好。”
  他将张修明和陆自成一番对话统统都告诉了韩轲。萧楮风说明完此事,便向东厂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这件事情,东厂可以介入,并且要站在萧楮风这一边,侦察办事,以东厂之名一同剿灭张修明麾下那些学士,以及门下数百人。
  话语罢了,韩轲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提醒道:“如今,晏平帝行事式微,胆小慎微,故不可大动干戈,以防打草惊蛇。启越,你虽已听到张陆二人各自的虎谋之心,重用东厂乃是明智之举,可千万不要牵动禁军势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连累清河萧氏。”
  两人促膝长谈往日许久,避免遭到眼杂之人的告发,待到日薄西山,韩轲才同萧楮风告了别,按住绣春刀便离开了城南萧府。
  街坊已经亮起了一些灯火,韩轲穿过街头,走过巷尾,一步一步走回了东厂衙门内。回顾着萧楮风的话语,他摊开自己的手掌,过往的错已经结下了因果,现如今更得步步为营,小心行事。
  韩轲在自己的房屋内翻箱倒柜,倒是翻出了一把刀——晷景刀。
  “存中。”韩轲收起晷景刀,用幕布罩住,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而后他呼喊着“存中”的名姓。
  存中步履匆匆地赶来,韩轲站起身,倏然回过头,眸中突然变得狠戾起来,道:“我悄悄派去的那个密探怎么样了?”
  “报大人,那个密探还活着。”存中回答道。
  韩轲“哼”了一声,而后命令存中,道:“带过来。”
  第38章
  月上树梢, 韩衙内。
  此时,夜已深沉, 打更刚过不久,晏都城内便一片寂静。四下无人,唯有衙门内亮着一盏灯,忽明忽暗地起伏跳动着。
  密探低眉信手,将张修明和陆自成在齐门殿内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轲。韩轲听完,只是聊胜于无般点点头,心下暗沉, 但脸上却不谙世事,没有任何表情。
  “大人......”密探见韩轲坐在案前, 二话不说, 心下大叫“不好”“不好”, 立刻抬起头,心惊胆颤地看着韩轲。
  “为何如此紧张?”韩轲从案前站起身,用折扇的扇骨挑起密探的下颔,眯起眼睛, 颇有威严地道,“你是我雇来的密探, 你已完成了你本该有的任务。东厂的好处你都会沾得上,酬金已经派厂卫送到你家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 便不是你们凡夫俗子岂能窥探得了的了。”
  密探得知酬金已经获得, 便不再多说什么, 立刻同韩衙内的众人道了声谢,而后提拉着步子,急匆匆地离开了衙门。
  遣走了密探, 整个韩衙内又陷入了一片阴沉中。厂卫和侍女面面相觑,只见形势不好,也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唯有韩轲和存中二人,默不作声。
  存中有些尴尬,他便启唇道:“韩大人,您确定要帮萧楮风?”
  韩轲闻言,只是摇摇头。
  突然觉得有些热了,便抬手开了窗户。屋外寒风料峭,簌簌般吹进屋内,惹得存中打了一发寒颤。
  其实,韩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热,就好像是体内有一洼火气,尚未冲走。但是身为东厂,他并不是能完全的翻云覆雨,只手朝廷。
  晏平帝就算再懦弱,也是有脑子的。一旦东厂光明正大介入此事,晏平帝肯定会有眼线觉察。
  张修明是丞相,坐于百官之首,晏平帝最信任的官臣定然就是他。如果真的大动干戈般介入,恐怕东厂也会在张修明的指使下万劫不复。
  他以丞相之身,麾下学子方士数千者,皆是怀玉之姿,尚未有握兵之力。张修明却能胸有成竹般,怀抱着“鸿鹄之志”,将晏平帝的心思玩转于股掌之间。他有信心能以文官之躯身着黄金袍,登上黄金殿,那么他便有实力挥霍朝野。
  这等权势,就连东厂督主魏德贤都无法觊觎得了,更别提他身为东厂刑官兼指挥使了,那就更是痴人说梦。
  说到东厂督主魏德贤,韩轲便想到了一个人,即是皇后宫春槐。她和魏德贤关系匪浅,乃至于深厚,其间勾通的利益也不少儿,若是要护萧氏上下安定,必须要有宫春槐的庇护,于东厂身后座驾。
  “不知道。”韩轲熄灭了烛火,屋内陷入黑暗,至余下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耀在案台的方寸前。
  这个光感刚刚好,足以看清楚存中和韩轲自己的面容,而且也会给周围其他府透露出自己不问政事的假象。
  他将声音压低,道:“有时候,人心远比你想象到的更加叵测。”
  存中抱拳躬身,也小声询问道:“小的不知大人此话有何用意,烦请大人指点一二。”
  “因为清河萧氏的背后,有着清河一线的藩镇,藩镇连络中央,一旦涉及到财产纠纷,那就不是我们东厂岂能顾及得了。”说罢,韩轲低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眨了眨双眼。
  存中摩挲了下颔,乍巴着嘴,喃喃自语:“这确实很伤脑筋。”
  “何止是伤脑筋,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韩轲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半开页的史书。
  这本史书是韩轲特意令史官攥写的一本,集合了北明开国功臣的历代攻击已经著名战事,也记载了北明二百多年来的跌宕起伏和奇闻异事。
  “其实张修明的心思很简单,也很容易思量。”韩轲一边作着手势,一边解释着其中背后的缘由,“钱财如数送至清河萧府,萧氏家主一旦接收,哪怕零星几点儿,也都是接收。这就等同于张修明便和萧氏同擂共进,这也证明了萧楮风所统领的禁军都必须听张修明挥斥。所以......”
  他顿了顿,目光刹时阴冷起来,和屋外的寒风一般,让人凛冽,也让人畏惧。
  韩轲说:“到最后,张修明获得他应有的恩赐,改朝换代,改天换地。然后再把矛头指向萧氏,挂上萧氏有欲谋反的称号,在一举歼灭,让我们东厂抄斩满门,自己吞金噬银。”
  张修明之心,人尽皆知。
  “那,”存中又问,“该如何阻止呢?”
  “不能阻止。”韩轲眼神如寒芒,折射着人世百态的凄凉和悲痛。
  存中一惊。
  看到自家大人露出这副表情,他就知道了——存中我呀,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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