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件事情是我一生挥之不断的阴霾,现在我在东厂势力不稳。”韩轲摊开手掌,眼眸动容,刹那温和下来,又瞬时凌厉回去,“若是东厂参与其中,那我也不得安好。”
有关于韩轲口中曾道的“那件事情”,他和存中两个人都知晓,心下了然。
有关于神机营的一切,还有漠北晏都往事,都成了韩轲不愿再揭开的旧伤疤。
良久后,存中欲要离开,却被韩轲叫住。
“但无论如何,我会想尽办法处理好萧楮风委托给我的这件事情的。”
存中后来总是想起那个晚上,他回过头,直视着韩轲的双眼,突然在他那双沉积如死水般的眼眸中,看到了点滴熹微。
韩轲,早已不再是数年前那个跪在雨中,卑微不语的少年了。他已过了弱冠之年,眉眼已经成熟,行事也沉稳,虽然有时候还会趁闲暇时间去莺歌燕语之地诗酒论茶,但也只是表皮。
韩大人他长大了。
*
从晏都到清河,行了几里路,总算是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清河的城门处。
其实,车夫想送萧玉京回到萧府,停在萧府门前的,却被萧玉京拒绝了。
“伯伯,时过境迁。今日我再来清河,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年了。”萧玉京谢过车夫,递给他银钱和食物,便同车夫告了别,“我想,在城中好好逛逛,不浪费这良辰好景,也不浪费这大好时光。”
清河的变化不大,倒是建筑有了些年久失修的痕迹,也许是寒冬的原因,整条街人烟熙攘,可萧玉京却还是觉得人迹萧条。
到了萧府后,她还未走进府,便看见两个商官正给父亲的手中塞络着一筐筐刻有官府印章的大木箱。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萧玉京立刻提起裙摆,拨开萧府门前的人群,跻身来到了父亲的身前。
她还未站定,就喘着粗气,朝父亲大喊道:“爹爹!万万不可以!”
萧平准和两个商官制住动作,就看见一个少女站在两个人中间。
萧平准看到萧玉京后,眼眶顿时红了,他启唇,唇瓣微微颤抖。
“玉京......”萧平准忍住哽咽,而后微微弯起眼角,眼角已经皱纹满霜,却依旧风度如当年,甚至胜过当年。
“回来了。”萧玉京给了萧平准一副灿烂的微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萧平准这才落了声响,而后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玉京,眼里盛满着说不尽的思念。
有时候人心真的很奇怪。明明分别时已经落下无数言语,却在看到心上人背影远去后,便开始想想和心上人重逢的景象了,重逢后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其实早就在心里千回百转无数遍了,可偏偏重逢之时,脑海空白,忘却了早已要说的话。
和萧平准寒暄了一阵后,萧玉京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在一旁默默吃瓜的两位商官身上。商官穿着青衣,拿着一行商单,正呆呆地看着萧玉京。
萧玉京询问道:“你们是何人?”
还未等两位商官答话,萧平准便道:“晏都之交,乃是我萧氏的莫大荣幸。”
听到“晏都”两个字后,萧玉京的瞳孔骤然放大,她挺直身子,惊恐地看着萧平准,而后又从商官手中夺过商单。
此番钱财递进,数目金额庞大,两方须得画押,这才算是交易完成。然晏都那边已经早就画完了押,清河的押倒是还有些新,惹得宣纸皱巴巴的,应当是刚刚押好不久。
看来是又来晚了一步。
萧玉京突然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愈加心头,她连忙抓住商官的手腕,乞求道:“我们清河萧氏取消画押!”
萧平准听完后,立刻拧起眉头,面目狰狞,他扯过萧玉京,将萧玉京拉扯在自己的身后,而后道:“你这女孩儿!你再胡闹什么?这是京城和清河之间的连络,咱萧家不仅能获得当朝丞相的学子方士,还更能有机会干涉政事。”
“这等好事,你都不愿?”萧平准反问道。
然萧玉京虽然内心有千万个不愿,可毕竟是富家少女,出生便学习琴棋书画,腹有诗书气自华。萧平准既是自己的父亲,又是萧家的家主,萧玉京没有权利不听萧平准的一言一行。
“那爹爹,张丞相给了咱萧家多少?”萧玉京追问着。
萧平准捋了捋胡须,自豪地道:“两百万。”
第39章
上元佳节, 人彩弄弄。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了许久,转眼间已经到了上元节了。这一天东厂事务不是很多, 朝廷百官也都沉浸在过节的喜悦中。
这些天里,韩轲不断地约着张修明和陆自成一起共进曲仙楼吃酒喝肉。三人其乐融融地讲着朝廷上的奇闻异事,似乎把这些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乐趣。因为这样,韩轲和张、陆二人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所以萧氏最后收了吗?”陆自成就着酒水,有些微醺。
韩轲也有些紧张地望向一旁正用筷子夹着椒盐花生的张修明。然而,这等紧张的姿色只是存在于心中,韩轲的眼神却显得平淡无常, 甚至张扬的有些戏谑般,仿佛清河萧氏和丞相张修明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一段八卦。
张修明吃着椒盐花生, 就着酒, 道:“部下的商官已经回来了, 商单也已经交给了萧氏家主萧平准。所以,交易成功。”说罢,张修明还露出一抹坏笑,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哈哈。”韩轲笑了一下, 捧场似地给张修明拍拍手,而后暗中朝存中使了个眼色。
存中了然, 立刻脚下生烟似地离开了曲仙楼,急忙奔去了城南萧府。
“张丞相不愧是......”韩轲微微眯起眼角, 打量着张修明。
今日是上元夜, 三人早已换上了衣坊新绣的衣服。张修明的官袍乃是用西南上等布料织成的, 据说可是万里挑一的丝织。而韩轲也未穿东厂的暗紫色雕花袍, 反倒换成了一件亮色的半面袍,唯有腰间的绣春刀和东厂令牌,才让人看出来他的身份。
韩轲斟酌了词汇, 后道:“天资聪慧,衣荣华贵。”
陆自成看见了存中离开的身影,但他也从未开口。他默默地岔开话题,道:“据说曲仙楼换了个新东家,是为女子,强横得很。”
“那不挺好?”韩轲放下碗筷,目光望向柜台处,确实有一抹陌生的身影。
因为隔得很远,韩轲看得不是很清晰。那道身影精神有力,并不如其他女子穿着裙子,反倒穿着短衣长裤,将头发利落地扎起。此时,她正目光如炬,和小二一起算着账。
他接着道:“女孩子,刚强一点儿,也不赖。”
张修明倒是八卦起来,揪着韩轲的衣袖,款款而谈:“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弱冠年华,是该娶妻生子了。子安风骨颇好,深受女子喜欢。你不如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娶入洞房,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韩轲闻言,苦笑一番,急忙摆摆手,辩解道:“本官志不在此。我从西北万里跋涉来到京城,自然是想建立一番千秋伟业的,岂能为儿女情长误了岁月。”
大概感受到了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那名女子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韩轲的目光。韩轲也没有移开,女子也没有移开,就这样互相隔着人海对视了许久,女子对小二说了几句,而后就移动步伐,来到了韩轲他们的桌前。
“三位这是?”女子叉着腰,势气袭人。
韩轲对女子笑了笑,道:“早听闻曲仙楼换了个新东家,今天来见识一番。”
女子骂了一句:“无聊。”
陆自成生气了,他站起身正要逼问大东家的不敬,却被韩轲抬手拦下。
他站在女子身前,提醒陆自成:“都说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么,曲仙楼就有曲仙楼的规矩,我们闲来无事,谈论家长里短,把大东家引来,又没事找事地搭话,有辱官家风雅。”
回首,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名女子。才发现那名女子居然长得那么高,和自己比也就差半个头,颇有惊讶。
“过一会儿,等天色暗了,灯火亮起。本官想请姑娘一起猜灯谜,参灯会,就当是赔罪了,不知姑娘如何想?”
谁料,那女子只是摆摆手,冷眼扫了一下韩轲,而后落下一句:“到时候再说。”
坐下后,韩轲眉头紧皱,他的视线还是看向柜台,那名女子还在那里拿着算盘忙碌着。一边吩咐着小二前去上菜,一边又拨动算珠,时而扶额,时而皱眉。
“子安?”
“子安?”
“子安?”
一声声“子安”也没把韩轲从柜台前唤醒,倒是最后陆自成重重地拍了一下韩轲的额头,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张修明和陆自成两人道歉。
“你算是东厂中最年轻也最有势力的一员了。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上,真的是天之骄子。”陆自成缕着自己的胡须,道,“娶妻生子一事,应当找一个身份平等的人。我看东南市伯司司长之女就挺好,你要是娶了她,东南都归东厂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