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弟弟?”韩轲一挑眉,又说,“我都不知他弟弟现在身在何处。”又走上前,俯下身,板住来者的下巴,狠狠地蹂躏一番,道,“告诉你们府军,他最亲爱的弟弟不在东厂这里,更不在晏都。具体在哪里,东厂都不知道。”
  其实,韩轲并不是真的不知道陈应阑如今身在何处。这数来月,两人之间一直信件往来,可是信件是个慢车马,往来辗转花费的时间众多,恐怕从晏都寄一封信到衢州要花上一个半月的时间。如果那个人又不在衢州,等那个人回来再拿到这封从晏都寄来的信,恐怕又是迟到一个月之久了。
  只是,每当有人提起陈自寒和陈应阑关系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便不是滋味。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见到陈应阑。
  却不知道为何一定要见到陈应阑。
  “这个天下,恨我的人多了去了。”韩轲语气有些无奈,但似乎又有些骄傲,“可是就算他们再恨我,也无法不承认的是,‘东厂督主’这个位置,只有韩子安能上。至于其他人,绝无他人念之。”
  来者又说道:“府军想杀了你。”
  听到这里,韩轲怔愣住了。他虽然对陈自寒有一丝特殊的恨意,却从未想过要杀掉他,相反的是陈自寒更是和自己没什么过节,唯一的交谈恐怕是天顺十五年在宴春猎场的树林中,他对陈自寒所说:“要活捉陈应阑人头。”
  “他要杀我。”韩轲重复了一遍,咳嗽了几声,感到掌心一阵黏稠。
  摊开手掌,才发现是一滩乌黑的血。
  默默地收紧掌心,握成拳头,又悲哀地摇摇头:“可是杀死我的人只能是我、韩轲本人。”
  将那名来者暂时交给枢密院看管后,朝袁义山打了声招呼,便带领着东厂厂卫和千朔飞奔上马,直奔韩衙内。途中,将东厂厂卫派出,去曲仙楼将花满楼和柳明哲喊过来,前往韩衙。而千朔则回到东厂,处理要务。
  “韩督主。”临走前,千朔叫住了韩轲,问道,“您的身体......”
  而韩轲坐在马上,回过头,以最傲气的模样冲千朔挥了挥手,什么都没说。
  慢慢地,有个声音飘到了千朔的耳朵里,大概过了很久,千朔才听清。韩轲对自己说:“并无大碍,老风寒犯了而已。”
  回到韩衙,侍从将自己安顿好。韩轲便又将自己投身于文书之中,他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信件的手稿,看到陈应阑前一个半月前曾对自己说,将要去禹州一趟。等自己询问和谁,陈应阑便说,是和禹州节度使李谨丞。
  他将视线移到窗外,阴沉的天空慢慢地堆积起浓密的阴云,不多时大雨如鼓点般急促地落下,敲打在石砖和衙门处,激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想到“千朔”,便想到了“存中”。在存中临死前,韩轲依稀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我知道你的蛊毒源自于那里。炎龙刀破土而出后,刀魂不灭,一直在找寻命定之人。恰好那日你拿着炎龙刀,刀魂苏醒,便认定于你了。因为刀魂要找的,是对‘北明’衷心不灭之人。”
  存中:“我还知道作蛊之人是谁。跟在你身旁这么多年,你的习性我也知晓许多。这几天里,花姑娘一直为你苦苦寻求解药,但是这个蛊毒是刀魂所作,唯独找到炎龙刀,才能化解蛊毒。”
  存中:“督主,跟在你身边已过数年,我确实有逆谋反。你梦寐之时,无论寒冬烈夏,总喜开窗。我身为厥缁泰尔鸿阁派来的密探,我知晓自己的使命,可是我却欲求不得去杀你。时至今日,在你发现我有罪孽之时,我才想着还手。督主,我可能并不是绝胆忠心之人,但是我从未想过害你。”
  “督主,我可能并不是绝胆忠心之人,但是我从未想过害你。”这句话犹如漠北上空野蛮的隼鹰,盘旋在韩轲的记忆中和脑海内,久而久之成为了自己的心病,成为了蛊毒的一部分。
  然而现在有关于“炎龙刀”的下落,韩轲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概也许是落到厥缁的境内了吧。但现如今北明国势衰微,靠着岁币、岁赐和榷场制度苟延残喘,倒也能贪图个修生养息,暂时和平。
  就像自己渐渐衰竭的命数一般,靠着乌骨木青的支撑,维持着自己这孱弱的躯体。
  而此时此刻,他应该见到陈应阑,然后同他告别。
  第45章
  禹州下了一场绵绵细雨, 一瞬间气候凉了几分。雨丝打落焦黄的叶子,坠于地面。慈安寺的香火正燃烧的正旺, 越是阴雨天,越燃的旺。
  禹州城的百姓都常说,慈安寺很灵,可堪比洛阳城的白马寺。据说去了慈安寺,朝佛祖菩萨许下愿望,这一年都会如鱼得水,顺利平安。
  此时, 已是夜晚,当解时臣和裴念唐拿着香火前去寺庙祈福之时, 慈安寺基本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余下下了一整天的细雨正簌簌作响。即便如此, 香炉内的香火却燃烧的更加猛烈。
  “望古。”解时臣轻唤一声,而后用眼神示意着裴念唐将香火奉到香炉内。
  靠近香炉旁,温热的气息冲淡雨丝的微凉,裴念唐不免深吸一口气, 满身都是香火味,香气扑鼻, 香气四溢。解时臣朝裴念唐勾勾手指,提醒裴念唐香已经燃上了火了, 倒也不用才继续擦着火苗了。
  正当裴念唐举起香时, 燃烧火焰的顶部掉落了一点香灰, 烫到了他的手背。裴念唐颤抖一下子, 解时臣抬手稳住了裴念唐的身躯。
  关切地问道:“望古,你怎么了?”
  裴念唐伸出手背,仰头看着解时臣, 说道:“香灰落到我手上了。”
  解时臣却抢先一步说道:“可是,望古你还没有许愿。”
  *
  本来计划半日之内一定能从衢州赶到禹州,却在途中遇到绵绵细雨,耽误了行程,拉长了时间——原本半日之内就能从衢州赶到禹州,这次却花费了整整一天。
  虽然路途是慢了一点,但在路过禹州的城门处之时,城门处看守的官兵正叫住了李谨丞。李谨丞、陈应阑和傅旻不说也知道了什么,李谨丞在禹州城安插的眼线查到了索命门的踪迹。
  官兵跪下身段,仰头对坐在马上的李谨丞虔诚地道:“报!李节度使!已查到关于索命门两位刺客的消息,应当是于今晚前往慈安寺祈福。”
  李谨丞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大概在脑海里细想了一下路线,便跟官兵告了别。他一挥马鞭,马匹嘶吼一声,立刻狂奔而出。
  铠甲正在清冷的月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轻轻柔柔的,不似铠甲独有的坚韧的蛮横,倒是像一副画家画出来的画。至少,陈应阑心中是这么想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等到傅旻凑上前,对自己说了一句:“陈使官,上路吧!”
  不等傅旻再多说什么,陈应阑也挥动马鞭,跟在李谨丞的后方,朝慈安寺前进。可是在前进的途中,绵绵不绝的雨丝打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衣服已经有半边湿透,但他却无所顾忌,只是盯着李谨丞的身影,拉着马匹狂奔。
  明明只要杀掉索命门两名刺客就能替陈家报仇雪恨,替陈从连和戚鹤堂报仇雪恨,替沈木衾报仇雪恨,可是他却感觉心里一阵不踏实。似乎预示着,只要杀掉那两名刺客,或许就会遭来更大的祸端。但这个祸端不知道是对谁而言。
  *
  “一愿我家人平安。”
  马匹离慈安寺又近了一些。
  “二愿索命门所有人事业蒸蒸日上。”
  马蹄踏过水洼,激起水花和波纹。
  “三愿......”
  突然一支利箭从远处射过来,直直地插在慈安寺的香炉内。闻声回过头,裴念唐和解时臣同时看到了踏着雨幕而来的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跟在最后,手上正拿着弓弩,看样子方才那支箭没有射中。
  解时臣见状握住了腰间的弯刀,往后退了一步,横在自己的身前。他微蹙着眉头,指着那三个人,恶狠狠地道:“你们是何人?”
  打头的那个人穿过雨幕,一身铠甲被雨水洗刷得透亮,他的发冠扎的很高,上面沾染上密密麻麻的水珠,可总也抵挡不住他的英姿。而后,是方才拿着弓弩的傅旻,他的高帽上沾着雨水,衣服也已经完全打湿。最后才出现的人,正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两个人。
  当解时臣看到那个人时,心脏似乎停跳了好几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音调变得高昂,指尖有些颤抖,却还是用力地握住手中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弯刀。在解时臣和裴念唐的脚下,是滚落在地上的是方才还未祈福完的香。香火已经被水扑灭,失去了颜色。
  “你......”解时臣看到陈应阑之后,唇角勾了勾,道,“我以为你死了呢。”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道不尽解时臣再次见到陈应阑的复杂心情。陈家灭门那天,沈木衾把陈应阑守护那么紧,他早已料到陈应阑不会死,但没想到这等猜测竟然有朝一日应验成真。
  “我差点就死了。”陈应阑从马上跳下来,拔出腰间的青花剑,剑锋直指着解时臣和裴念唐,他冷笑一声,“所以今天我要让你们为陈家百条人命包括沈木衾的命数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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