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既然是可救北明于水火的绝佳天道,无论是令本督主走多少年都无所谓。”
“可是本督主......已经恶贯缠身了,真正地成为了本督主从不想成为的千古罪人!”韩轲从艰难地咽下烧饼,感受到什么和自己归于一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烧着的灵台,看到灵台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又看到老者一分两半的尸体,再看到手握长枪,指着自己的官兵。
他都做了些什么?!
一定还可以再挽救什么,这些都是蛊毒的错,都是蛊毒把自己变成修罗的。他对着身后大喊道:“花满楼!”
没有回答,也不见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会提着剑朝自己飞奔而来。
“花满楼!”他又叫道。
可还是没有回答,内心的惊恐又加剧了几分。
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一名官兵从灵台之中,拉出一堆尸体,在诸多尸体之中,他瞥见了一抹红色。那抹红色正在最顶层招摇着,腹部还插着一柄剑,而那抹红色的旁边,是浓稠的鲜血。
韩轲大叫道:“花满楼!”而后提拉着脚步,飞扑过去,却被官兵一把拦住,而韩轲却挣脱官兵的束缚,直直地登上尸山的最高层,俯身抱起了那抹红色。
花重满楼红袖招,雨仙怒目谈寥寥。
只闻红尘无限事,莫把封侯作绸绡。
他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这首诗,花满楼告诉自己这首诗是她自己作给自己的,但是现在花满楼却不可能再给自己作诗了,而她也再也不是晏都曲仙楼那名大东家了。
而插在她腹部的那把刀,是晷景刀。
他又重复了一遍,几时前说过的话:“可是本督主......已经恶贯缠身了,真正地成为了本督主从不想成为的千古罪人!”
脚下血路蜿蜒,眼前是锋利长枪,怀中拥着的是花满楼的尸体。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温柔地放下花满楼,并对后面的那些官兵道:“替这位姑娘找个好地方。连带着那把刀,也一起同她埋在一起。”
便朝灵台之内飞奔而去,带着炎龙刀,只身拥抱住紫星子纷飞的火焰。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陈应阑忘掉自己,也希望陈应阑平安无忧。韩轲在火焰之中是这么想到。
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临行前,也对千朔说过,如果五日未归,就跟陈应阑写一封信,说本督主辞官归隐了,不必追寻。至少,不用让那个人多虑。想到这里,他突然会心地笑了。
以后之人,该如何看本督主,大概会把自己骂的不轻吧,就和秦桧一样,被万人唾弃,让自己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成为了名留青史、名垂千秋的千古罪人。
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了,韩天承。那会,自己找到了萧玉京,看到了萧玉京如此苍老的模样,当初只是诧异,可是现在自己也终究会成为历史洪荒中的一汪波涛,是长生了,可也死亡了,这比苍老还可怕。
那日,萧玉京对自己说:“子安,你知道我曾经有说,人的命数全都由自己主控,而不由天定。”萧玉京又说,“可是事到如今,历经过世事变迁,我才终于理解,人的命数应当是天定,但人心确实人定,所谓‘人定胜天’并不完全。”
而自己呢,当时并能理解这句话,一致认为“人定胜天”是完全的,并坚信的自己就是能握住天地的那个人......可是随着时间的铺陈,逐渐来到今日之时,自己要灰飞烟灭了,他才忽然觉得——萧玉京是对的。
所谓的“人定胜天”并不完全。
可是,萧玉京面对命运的跌宕会说:“镂底生尘,春风可扫。”
在最后一刻,韩轲缓缓吐出:“李营主是对的,我是韩轲,并非韩天承。”
韩轲该死。
韩轲该死。
韩轲该死。
第52章
晏都, 颐春园。
几个月前,周博云曾用工匠修缮了一座山水园林, 口口声声是说留给母后宫春槐颐养天年,但所幸的是母后宫春槐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还万分感谢周博云,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住进去了。
那日傍晚,周博云只身前来颐春园,看到了母后一人正坐在床榻之上。这么多日没见,母后宫春槐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年事已高,但完全不见病魔缠身。
“泉玉。”宫春槐唤了一声, 而后从床榻之上站起身, 示意周博云跟上自己的脚步。
两人游了颐春园的所有光景。傍晚时分, 夕阳未散,池水倒映着深沉的暮色,游鱼在水中嬉戏,杨柳已经有了一点新绿, 风还微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园中的石子路上,周博云眯起眼睛看着走在自己眼前的宫春槐, 突然有一些愧疚。
是他一心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他一心建这座园林, 表面上是给母后宫春槐颐养天年, 背地里就是将母后宫春槐囚禁起来, 好让她不在妨碍自己的权力。然而, 只要母后一日不死,这等权力就不会交到自己的手中。而那黄金台之上的龙椅,更似空中楼阁, 渺茫幻境。
虽然近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都照顾宫春槐,然而他全然低估了宫春槐的阅历。行走世间这么多年,宫春槐如何不曾看透这等浅薄的少年心事。然而,宫春槐却沉默了——从第一次,在深宫中,周博云问自己,为自己建了一座园林,希望您能在内好好休养。就在同一时刻,母后便知道了周博云究竟要干什么,然而她没说,完全放任他,将自己关进颐春园。
大概也是自乾德帝死后这五年里,自己不仅只手带领援兵平定了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集体叛乱,也一举之力更改了地方管辖的措施,后来自此五年天下安定,民风安稳。她却越来越不满足了,即便被关进颐春园,她还是会每日和东厂批改奏折文书,并不给周博云任何机会。
而现在,也该跟他坦白了。
“五年前那场叛乱,深宫之内着了漫天大火,整整三天,火不间断。”宫春槐顿了顿,毫不防备地执起周博云的双手,牢牢地握紧掌心之中,“那时你比现在还小,未及弱冠,独自一人躺在深宫的角落,奄奄一息。当时,我让那些援兵收拾叛乱的残局,自己冒着危险,前来深宫之中抱你出去。”
周博云听完怔愣了片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几日前,他曾召索命门的门主闻燕声前来,将自己对于当今朝廷与江湖的局势分析透彻,便跟闻燕声说,要亲手杀掉母后宫春槐。
闻燕声端坐在周博云的一旁,手上正玩着一把匕首,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桌台上的火烛,良久没有说话。等到周博云等不及的时候,闻燕声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那时说:“泉玉,太危险了。”
然而,周博云却立刻补充道:“如果你们索命门能够帮我完成,我一定给你们丰厚的酬劳——黄金、白银、丝绸、布匹、瓷器......任何你们索命门想要的,我都能满足你们!”
却换来了闻燕声更加哀愁的面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周博云又问道:“什么?”
闻燕声只是摆摆手,他站起身,道:“你所说的,我们索命门会尽全力帮助你,可是这等人命太难索取,不好说再此之后索命门是否还存在的道理。”
“但是你知道,以你五年前的单薄之身,是很难从那场大火之中逃出来的。”闻燕声临走前,坐在窗棂上,对着周博云说,“你为何不问问你是如何从那场灾难之中幸存下来,而又是谁一步一步辅佐你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说罢,闻燕声正要转身,却被周博云叫住:“等等!闻燕声,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然而,回答周博云的,只是闻燕声突然顿住,有些犹豫的背影,最终他宛若一只黑色的雨燕隐没在这个无边的深夜之中。
时至今日,当母后宫春槐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时,他才恍然大悟。那天闻燕声没有说完的话,不愿开口的话,全权是因为当年救他之人,不是别人,不是自己,而是近在眼前的母后宫春槐。
回想起来,那场大火烧死了乾德帝的所有皇嗣,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后来,等北明宫殿修缮好,母后宫春槐又带着自己从他地搬了回来,自此之后他的前路一片丰顺,没有经历什么权利争斗,更没有经历什么生离死别,他原以为是自己的势力太过于惊为天人,今日才恍然大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母后宫春槐用自己年迈的身躯,为自己挡住了诸多枪林弹雨、外界风声。
“你现在明白了吗?”宫春槐松开周博云,看着远处的池塘。
而周博云却傻傻地呆在了原地,知道真相的自己已经晚了。几日前,就已经和闻燕声商量好了,行刺之日就是今晚月黑风高时。
这些年来,原以为所有的诸事顺遂,都是自己的狐假虎威罢了。
“明白了。”周博云回答道。
“泉玉,我承认我对权力有一些妄想,但是我现在年纪大了,如果不是今天,我本可以自然的死去,然后入葬为安。”宫春槐哽咽了一阵,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水,“你既然这么对我......你登基之后,成为龙身,你会发现你眼前的一切会大变样。没有人再在你身边为你左右护航,这个朝廷现在已经大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