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两名厂卫点点头,衬着茫茫夜色,跑到深宫的更远处。
  而千朔便将头转过来,再次对上了闻燕声冷冷的视线,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都在暗地里争锋相对。身后的诸多厂卫也按住了绣春刀,作出了严阵以待的姿势,因为厂卫太过于冷静,反而对于索命门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刺客,或者一个刺客组织,如果面对的对象过于冷静,没有恐惧的惊奇,从心态上来说这等刺杀任务是个失败的刺杀任务。
  在闻燕声眼里,却并不然。正是因为东厂厂卫太过于安静,更让闻燕声起了一点戏谑的情绪。他举起手,在嘴边吹了一个口哨,韩衙内的刺客有些抱着尸体从墙上翻出来,有些则抱着珍宝从窗户钻出来,纷纷站在了闻燕声的身后。
  “本来想默默地行刺的,没想到东厂这么累,夜已经很深了,还都不睡。”闻燕声缓缓走近千朔。
  千朔也不甘示弱,朝闻燕声阐述了原因:“北明疆域广大,地方官员送来的文书走奏折颇多,东厂须得日理万机,不得休息。”
  “这次尝不到刺杀的甜头了,”闻燕声顿了顿,将眼睛眯起来,短刃在手掌之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真叫人遗憾——那我们现在叫什么?‘宣战’吗?”
  “东厂向来行事磊落,和索命门更是无冤无仇,为何一定要做这等勾当?我已经派厂卫去通知禁军统领,等过一会儿你们想逃都来不及。”千朔抱着双臂呈防卫状态道。
  闻燕声凑近一点,问道:“东厂居然还通知朝中禁军......”他“啧”了一声,鼓起掌来,“其实,索命门的刺客远没有东厂的厂卫多。”
  千朔握着绣春刀的手有点颤抖,但他还是从闻燕声的字里行间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索命门早已卖通了朝中禁军,而索命门的多余刺客——那些不像刺客的刺客则是朝中禁军假扮的。
  一把飞刃从远处直直地朝着千朔飞来,千朔慌忙后退一步,却不小心划到了左半边脸颊。他静静地凝视着远处来的两道身影,两个人各提着什么东西。
  郎谦谨身后跟着周博云,两个人一手各抓着方才千朔派遣过去请求支援的厂卫的尸体。他们二话不说,将两个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千朔的面前。
  “你们......”千朔的表情一下狰狞起来,他压着气息,偏头问道,“这是要置东厂于何地呢?”
  郎谦谨身着甲胄,黝黑的面容差点隐没在黑漆漆的夜晚下。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长长的卷轴,抖落一下,卷轴从手中一直滚落到地上。
  而卷轴上写着两个字——“韩轲”。
  “这是我和陛下从史官那里要得的生平卷。”郎谦谨介绍道,“而我手中这位,便是‘东厂督主’的生平卷。”
  “郎当”一声,手中的绣春刀承受不住重量,訇然倒在了地面之上。千朔蹲下身正要捡起,却被郎谦谨一下子踩住了手腕。郎谦谨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千朔的手腕踩断。
  千朔的身体不住发抖,还簌簌地冒着冷汗。他抬眼看了一眼郎谦谨,又问道:“你们这是要置东厂于何地?怎么督主不在,你们却趁虚而入——我认为北明朝廷做不出这等弱肉强食的行为啊!”
  闻燕声走到郎谦谨的身旁,指着生平卷上的两个大字“韩轲”,而后他一咬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指尖渗出的血液当做朱砂,在“韩轲”两个大字上面画下了一道大大的叉。
  “什么?”千朔立刻挣扎地站起身,反手踢了郎谦谨一脚,扑倒生平卷面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两个大字,看了好几遍,嘴中念念有词,看完他踢起铺在地上的绣春刀,牢牢地我在手中,对着闻燕声的肩膀就是一刀。
  “什么?”千朔一边重复着“不可能”“我不相信”欲要给周博云来一刀,却被郎谦谨及时地桎梏住。
  千朔挣扎着,可是越挣扎,郎谦谨却把它桎梏着越紧,而后周博云在千朔的背后退了一掌,千朔便脱力狼狈地跪在了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他嘶吼着:“你们是谁杀得督主!我要杀了你们!”
  这时,郎谦谨的脚步停在了千朔的眼前,他强迫地让千朔抬起头,听到复述着有关于韩轲的话。
  “你真是韩轲忠心耿耿的一只好狗,包括你们东厂所有人。”郎谦谨抬起头,对着东厂的诸多厂卫开口道,“想必韩督主在的时候,他对你们的管训倒还不错,走了这么久,居然谁都安分守己,从未有过谋逆之心。”
  千朔咬着牙齿,对着郎谦谨怒吼道:“何谓‘谋逆之心’?我们东厂诸多厂卫皆都拥有赤胆忠心,要说真正有‘谋逆之心’的,”他将目光从郎谦谨的身上转移到周博云的身上,而后对着周博云朗朗坏笑道,“我看是这位间接害死母后的皇子吧!”
  闻燕声站在了千朔背后,一脚踩住了千朔的后背,而后他跟着身后的那些刺客们使了个眼色,刺客立刻冲过去,和那帮厂卫厮打在一起。
  “怎样?”闻燕声语气狡诈,低沉地问道,“亲眼看到东厂内的每一个同胞一个一个死去,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很美味的滋味吧!”说罢,闻燕声还象征性地舔了舔嘴角。
  未等闻燕声说完,周博云便卷起生平卷,将生平卷握在了掌心之中,绕着千朔来回踱步,边踱步边用另一只手握着生平卷默默地敲打。
  如同敲打着千朔自己的心跳。
  “韩轲死了。”周博云扫了一眼千朔,冷冷地道,“就在今天白日。广信城传来的消息我不清楚,不过也够我将死因说完了。韩轲是自杀的,他将‘梧塘’之人斩尽杀绝之后,只身赴了火场,他、连同他身中的所谓不知名的蛊毒皆都葬身在紫星子那烈烈的灼热火焰之中。”
  见千朔欲要发狂,周博云对闻燕声使眼色,让其制服住千朔。
  “慢着,让我继续说。”周博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可能认为他将‘梧塘’之人斩尽杀绝是对的,可是你别忘了曲仙楼大东家花满楼以及广信市舶司司使贾秋实都死在了他的刀下。我突然想起韩轲在十几年前,也做了一件和其相近的事情——那时他也是先杀了厥缁两名大将,又将矛头对准了神机营玄甲兵,将其全部倾覆在自己的手中。韩轲就是这样的人,人面兽心。在犯下一个错事的时候,总是会找一件好事来‘弥补’过错,好让外人看起来圆满。”
  良久,周博云将目光转向千朔,询问道:“你怎么看?”
  千朔一咬牙,咬住了闻燕声的裤腿,咬他的腿肉,衬着闻燕声大叫的功夫,他立刻握住了身旁的绣春刀,将刀身刺进了闻燕声的胸膛,却被闻燕声用短刃拦住。
  闻燕声笑了一下:“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我很愿意与东厂一战。”
  短刃挑开绣春刀,闻燕声转身,躲过了千朔的又一试的攻击,一旁的周博云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
  “韩轲其人,亲手杀了很多人,然而这等世道、北明的朝廷还能原谅他,放任他成为东厂督主,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了。”周博云继续道,“我自小便懂得这世间黑白两道诸多的道理,我又懂得一旦一个人某一天做了□□之事,这个人的清白之身便再也无法回溯了。”
  “韩督主不是的!”千朔将绣春刀刺进了周博云的肩膀之中,而后似乎预料到什么一样,更是发疯一般,怒吼道,“反正死就死吧,东厂没了,我又何在?!”
  云层愈来愈后,整个天空昏昏暗暗,地上也遍地都是鲜血,厂卫和刺客的尸体不断堆叠,但两边仍然在不断厮杀和周旋着,不见结尾。一声惊雷訇然坠地,天地间下起了一场巨大的瓢泼大雨,将整个尘世的所有干净全部打湿。
  “东厂没了,你也死了。”说罢,周博云从袖子中拿出短刀,直直地朝着背对着自己正和闻燕声厮混的千朔砍了过去。
  长街的尽头响起一阵奔腾的马蹄声,未等周博云看清楚,雨水就将长街的这边和长街的那边迅速隔绝。
  就差一点就能将短刀插进千朔的脊背处了,这时他看到胸口一阵疼痛。而就在周博云感到胸口一阵疼痛的这一时刻,闻燕声看准时机,千朔也同时看准时机,互相将短刃、绣春刀直直地插进了对方的体内。
  闻燕声皱起眉头,“郎当”一响,短刃掉在了雨水之中,上面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他吐出来一口血液,而后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绣春刀从自己的体内拔出来,再次地插进了千朔的体内。
  “东厂......不仅没了......就连索命门也没了......”千朔临死前,匍匐靠近闻燕声,用指尖掐住了他的喉管,复又盖上了被血液浸泡过后鲜红的手掌。
  周博云颤抖地握住了那把佩刀,指尖抚摸上面细腻的纹路,直到摸出了刀身之上刻着的三个字——戚风明。
  戚风明身后跟着侯府的官兵,正浩浩荡荡地将长街铺满。
  周博云隔着茫茫的雨幕,第一次感受到鲜血流失的滋味。被戚风明佩刀刺穿的那一刻,这道伤口太过致命,以至于自己现在嘴唇泛白,呼吸急促,就连嘴角也有血液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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