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当李谨丞温热的眼泪流到衣领处,陈应阑没来由的慌了。
  他一遍又一遍说着:“陈应阑,整个衢州城,只剩我一个人了!”
  直到哭到失去了力气,他默默松开力道,双手垂下,他道:“陈应阑,你走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陈应阑闻言,缓缓地站起身,他摇摇晃晃地起来,带着迷茫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后他缓缓开口:“这是你说的——好,那我走。”
  他默默地牵起一旁的马匹,带着傅旻离开了这座空城。李谨丞坐在地上,看着陈应阑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就不该遇见你。”李谨丞说完站起身,尽一个衢州节度使的担当和职责,他驾起马,对着那些悬挂在城门处的衢州府官员的头颅,卸下自己的甲胄和头盔,将甲胄放在地面,将头盔放在胸前,跪下自己的身段——这是李谨丞一生第一次妥协。
  他跪下,带着满腔痛苦,道:“对不起。”
  他起身,抱着头盔,带着满腔痛苦,道:“对不起。”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跪下起身,直到日薄西山,李谨丞才堪堪地打马进过这座空城。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格外熟悉,也无比温馨,而这些温暖的片段全都残存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他看着满城堆叠的尸体,干涸冰冷的血液,行过衢州府前,他将马匹拴在木桩上,看着满目疮痍、破烂不堪的府邸,金银财产、珠宝琉璃都被抢劫走,唯有这些烧成灰的断壁残垣,才得以证明衢州城曾经繁华一时过。
  至于以后,李谨丞又该何去何从,恐怕连李谨丞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以后,李谨丞又该何去何从,恐怕连李谨丞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一件事情自己不知道,李谨丞走进衢州府内,抬起手抚摸过这些断壁残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悲哀地道:“所谓的天顺年间,天不祥,地不顺,众生皆苦,万物堕厄。”
  话语罢了,他挥起长刀,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夕阳染着血红,最终成为了天上那多了一抹的鲜红。
  第56章
  漠北, 黄沙浩浩,羁旅穷穷。
  车马停在漠北和厥缁的交界处。此时外面刮起大风, 黄沙被风吹起,浩浩荡荡的,似乎要将车马推翻。
  小官冒着漫天风沙步履匆匆地赶来,萧太后看了一眼小官,没有开口,她在静静地等待小官带来的消息。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则消息一定是厥缁派出那一小队兵马前往衢州城一事。
  “如何?”见小官不说话, 萧太后微蹙起眉头,她有些烦躁了。
  小官立刻跪下身段, 颤颤巍巍地道:“叱罗焘所带的兵马将衢州城洗劫一空, 连带着衢州府的所有人。李谨丞身为衢州节度使耽搁时辰赶到, 见到衢州沦为空城,也在衢州府内自杀了。”
  萧太后闻言,手掌握拳,狠狠地砸在皮质的坐垫上, 她道:“不是说好只是洗劫衢州府吗?叱罗焘怎么办事的,为何要把衢州城洗劫一空?”
  小官补充道:“据叱罗焘说, 是因为衢州城的守城官兵阻拦,所以......既要作恶, 那就作恶彻底一些。”
  “你这样让百姓们怎么想?”萧太后的脸阴沉下来, 语气也充满气愤, “如果第一步就失去了民心, 那就算日后能称霸中原、并吞北明又如何?农名起义、造反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到头来还是个短命朝代罢了。”
  然而,萧太后只是摆摆手, 将小官打发走了。打发走后,她在车马之中呆了白天,等到沙尘过去,她带着兵马和南北官员一起走向漠北城的城门。
  一行人骑着马来到城门之下,他们这次前来并没有给漠北都护府通风报信,这时若是冒然闯入确实有失厥缁风雅,于是萧太后便令众人停在城门处不在前进,让小官去和守城官兵交涉一番,让陈自寒出来,亲自接见。
  “府主!”陈自寒停下写着文书的手,看着徐钟隐急匆匆地赶来,不妨皱起了眉头。
  陈自寒淡淡地道:“何事?”
  徐钟隐喘着粗气,道:“厥缁的兵马来了。”
  闻言,陈自寒搁下毛笔,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一旁的长枪,穿衣戴甲。
  他语气急促,道:“多少?”
  徐钟隐答:“不多。”他观察了一阵陈自寒的神色,心下了然,于是补充道,“萧飞鸿来了,说要和漠北交涉。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昨日晚上,衢州城被厥缁将领叱罗焘洗劫一空,现如今李谨丞身死,陈应阑和傅旻不知所踪。”
  听到“陈应阑”三个字,陈自寒眸色暗了暗。他知道他再多问一些,也是无用,毕竟徐钟隐也给不了有关于陈应阑和傅旻现在身在何处的答案。所以,陈自寒沉默了一会,特意避开了这番思绪所带出来的问题。
  “叱罗焘......你是说叱罗谷的儿子?”陈自寒问道。
  徐钟隐点点头,肯定道:“正是。早在十几年前,叱罗谷就死在了韩轲刀下,韩轲死后,东厂没了,这叱罗焘却横空出世,真叫人奇怪。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在查‘萧楮风’一案吗?我怕......”
  徐钟隐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自家府主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令侍从备好马,从好人,就走出了漠北都护府。
  在赶往漠北城的城门处时,陈自寒接着方才徐钟隐没说完的话继续往下说:“可能还真有这等可能。不对——”陈自寒一勒缰绳,马匹急急停下,他回头看向徐钟隐,试探性地问道,“萧楮风姓萧啊!这萧飞鸿乃是厥缁太后,厥缁汉化改革之后,将国姓定为‘萧’了。”
  听完陈自寒所说的这番话,徐钟隐微微打了个寒颤,这等举动陈自寒看在眼里。
  “厥缁很早就汉化改革了,而且那个时候萧楮风还没出生呢。”徐钟隐道。
  “啪”的一声,陈自寒挥起马鞭,狠狠地抽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匹嘶叫一声,继续走下刚才停顿的长路。
  “近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为何当时听完萧玉京所说的那番话后,我也曾派人去晏都、清河查了,同样没有任何下果。我方才想到的是,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萧楮风根本就不是中原人,同样萧玉京也不是。”陈自寒接着说,“所以,中原之人怎会知晓厥缁之人一事,中原之人怎会认真审查厥缁之人一事——韩轲当时没有和萧楮风站在一起,没有救萧楮风是对的,他很聪明,早就发现了这一说。”
  徐钟隐道:“所有府主认为,应当派人去漠北查?”
  陈自寒摇摇头:“今日是个好机会,既然萧飞鸿有缘恩请,本府主自当大驾光临。”
  城门大开,陈自寒率先从门洞之中走出来,看到打头的萧飞鸿。他和她互相对视片刻,颔首过后,便谁也没有往前走,哪怕一步的距离。
  黄沙不知何时又开始肆意地刮了起来,隔着举目的尘寰,陈自寒打量起萧飞鸿那隐隐约约的身影。兽皮的斗篷此刻正披在萧飞鸿的肩膀上,随风飘扬。
  不多时,一位小官先是走出尘寰,将一个棋盘放在了陈自寒的手中。
  而后,萧飞鸿的声音隔着黄沙尘寰,传了出来,分外清晰:“不知陈府主可否与我下盘棋?”
  千万双目光都聚集在陈自寒身上,陈自寒跳下马匹,稳稳地落到沙地上,靴子上立刻粘上了不少的尘土。他微微一笑,十分客气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众人皆都退散,一方庭院内,少见的绿竹绕翠,流水潺潺,颇有江南风范。
  陈自寒和萧飞鸿各坐在棋盘的一左一右,两个人先是面对面,而后毕恭毕敬地抱拳躬身。
  “这里倒是很有异乡之味,”萧飞鸿不急着下棋,倒是饮了一盏茶,随后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诗我很喜欢,我生下并非中原人,可是我朝南官可都是中原人,诸多都来自于江南。”
  陈自寒也饮了一盏茶,一口下去,茶香在嘴中渐浓,他道:“江南乃是富饶之地,鱼米之乡......苏湖熟,天下足。”
  萧飞鸿不退不让:“从晋伊始,诸多北民南迁,倒是把江南之地改头换面。而我,也对江南很感兴趣......如果有朝一日,能亲自莅临江南,那该多好。”
  这番话里的引申意便是厥缁想要吞并中原,这番野心,萧飞鸿短短“江南”二字可展现到淋漓尽致。
  既然萧飞鸿并不打算快速走上正题,陈自寒也不恼,十分乐意与萧飞鸿畅言一欢。
  “萧太后若是想去,当可跟北明畅所汝言,不必大费周折。”陈自寒眸色暗了暗,用指尖点着棋盘上的黑线,道,“只是这江南之地乃是处于长江之南,这路费、车费不知厥缁能不能出得起这番巨额?”
  萧飞鸿坏笑一下,随后用指尖夹住棋盒里的黑棋,先是放在手上把玩,而后将黑棋放在了桌面上,点了点棋头,道:“我们厥缁不用出,自家一事,自家做主,北明这番献殷勤,是不承认自己是‘中原之主’的地位吗?不过,我们厥缁不一样。我们厥缁从古到今,依然是‘漠北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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