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陈自寒也当仁不让,从棋盒内拿出一颗白棋,通用放在自己那一旁的棋头,点了点,道:“宅兹中国。”
“宅兹中国”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武王灭商之后,成王继承武王遗志,将‘洛邑’定为京宫,以地为轴,承天立命,助天为民,铸就何尊,铭刻其文。”陈自寒看向萧飞鸿,问道,“你可知这‘洛邑’是哪里?”
萧飞鸿道:“洛阳。”
陈自寒道:“不错。自古以来,中原诸多人,不论君王,不论封侯,任何社稷,都担得起‘中原之主’之名,君王、封侯、社稷都是中原之主。但厥缁身处西北,离洛阳之远,又有黄河之天堑阻碍,可不能冒然冲动。”
萧飞鸿指着黑子道:“今日叫你来,可不是下一盘棋,如此简单。”她顿了顿,举起黑子道,“黑子代表我、厥缁。”
陈自寒指着白子道:“我知围棋之中的黑白对弈远没有世道之中的黑白对弈简单——白子代表我、北明。”
“如果黑子赢,陈府主可要将漠北一带拱手送给厥缁,毕竟漠北之地可谓是价值连城。”萧飞鸿压低声音,对陈自寒戏谑道,“当然如果白子赢,我厥缁必当收兵马,安其身,将对于衢州城的损失逐步赔损。”
“不行。”陈自寒强硬地道,“还须加一条,如果白子赢,厥缁必当收兵马,安其身,除了赔损衢州城以外,还需结束‘岁币’政策——北明是王,不可称臣。”
萧飞鸿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道:“可是厥缁,从不低头。”
说罢,萧飞鸿“哐当”一声,将黑子敲在棋盘中央,对陈自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自寒道:“域名不以封疆为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说罢,白子落在了黑子左侧。
萧飞鸿道:“然则城不高也,池不深也,兵革不坚利也,米粟不多也——古今作战,保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也。非天下之时,失者必败。”
说罢,黑子紧随白子其后,落在了白子的上侧。
陈自寒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也,不如道、德、仁、义、礼,五者为一体也。道者,人之所蹈;德者,人之所得;仁者,人之所亲;义者,人之所宜;礼者,人之所体,不可无一焉。故夙兴夜寐,礼之制也;讨贼报仇,义之决也;恻隐之心,仁之发也;德人德己,德之路也;使人均平,不失其所,道之化也。”
说罢,白子步步紧逼,围攻黑子。
萧飞鸿道:“以儒为家,以礼治信。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乃是此话真理。然,此非吾觊巢者也,君子以法,用者似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信乎,其似巢也。”
说罢,黑子反攻,白子退后。
陈自寒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然厥缁先洗劫衢州城,乃不得民心,不入民意之举,社稷必得而退之,失之信之,怕之避之。”
说罢,陈自寒拿掉一颗黑子。
萧飞鸿不紧不慢:“我知北明没了东厂,没了皇子,没了母后,没了君主。陈府主对我说这么多治国修身平天下之大道理,我厥缁如何不懂?厥缁是‘猛虎在山,百兽莫敢侵;忠臣处国,天下无异心。’,北明似‘天下之患,莫大于举朝无公论,空国无君子。’何能从柬如顺流,若是像厥缁一般,有君有主,疆土之内,安生乐业,‘上有素定之谋,下无趋向之惑,天下之事不难举也。’”
黑子将白子围攻,萧飞鸿抬手拿掉数颗黑子。
陈自寒表情有些混乱,他不得不承认萧飞鸿的话是对的。
陈自寒道:“衢州一事,百姓惧怕。夫治天下者,必先治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以治国者,必先修身齐家,以德治国,而后得治天下。君不见,汉高祖刘邦,虽起于微末,然其德行卓著,故能得天下。”
萧飞鸿落子:“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方大国,失了君主,谈何民心所在,德治所向?皆是空谈!衢州好能解决,无非良法治之,财产贯之,人民乐之。此番道理,厥缁不能不懂。厥缁疆域之内安宁,可北明疆域之内混乱——是故治国之道,在于顺应民心,视民如子。如此,则百姓如鱼得水,安居乐业。若逆民心而行,民怨哀苦,则国家危矣。秦皇以严刑峻法而治天下,终致覆灭,此乃前车之鉴。故治国之道,在明君良臣,以德治国,顺应民心。如是,国家则长治久安,百姓则安居乐业。然‘明君良臣’之关键,在于‘有’,而非‘无’。”
手中的白子越来越多,最终萧飞鸿看着布满黑棋白棋的棋盘扬起微笑。
她又重复道:“天下之患,莫大于举朝无公论,空国无君子。”
陈自寒表情复杂。
她道:“厥缁赢了。这一场仗,没有流血牺牲,没有长枪大刀,只是唇枪舌战,厥缁足以赢。我所要的‘漠北’,陈府主可要信守承诺,三日之后,将漠北都护府撤掉,迁往北明境内的其他地方......”萧飞鸿顿了顿,坏笑道,“不然厥缁恐怕不会以棋战相待。”
第57章
霜雪摧折, 行旅道破。
这一路来,陈应阑话少了好多。起先, 傅旻问自己,以后要去往何处。他也只是摇摇头,想了一会儿,也才想起,韩轲和李谨丞都曾约定要和自己一起去沧州,去探查自己父母生前的那些真相。
可是,无论韩轲还是李谨丞生前都曾未见过沧州的霜原残雪。他终究还是肯定了些许——先食言的是自己啊。
沧州位于北方之地, 初春的气候迟迟不来,甚至还下着鹅毛大雪, 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冻得陈应阑和傅旻瑟瑟发抖。
陈应阑先是掏钱, 在沧州附近的客栈处买了几件厚衣裳,穿搭整齐后,又匆匆骑上马。两人各骑各的马,走在雪道上。
雪仍旧在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 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雪越来越大,马匹越走越慢, 眼看着就见了沧州城楼隐隐约约的轮廓,可是马匹突然停在雪里不走了。
“惊泽......”傅旻先是环顾四周, 试图拉了拉马匹, 马匹却像木柱一样, 纹丝不动, 只是直愣愣地嘶吼几声,频繁往回退。
傅旻抹了一下额头,感叹道:“这可真是......难办啊!”
陈应阑按住傅旻的手腕, 安慰道:“无妨。可能这天太冷了,马匹从衢州到沧州行了不少路,又冷又累,它们若是不想走,就让它们回去吧。”
“哦。”
傅旻应了一句,点点头,便放下缰绳。马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很快就在暴雪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留在地上的马蹄痕迹,也很快被新下下来的雪掩埋殆尽,最终和这天地间茫茫一片白融为一体,完美到合二为一。
两人一路困难前行,肩膀靠得如此之近,只是为了互相取暖。从客栈买来的厚衣裳依然抵挡不了暴雪的袭击,一路走来,两个人的眉睫上都沾染了不少的白雪和冷水,脸上冻得发红,可是沧州城依然在那片茫茫雪色之中,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一人身着绒斗篷,偶然听到傅旻抱怨了一句“这个破雪”,倒是觉得有趣,用戴着手套的手撩开车帘。
原本只是想看看热闹,可就在他撩开车帘的一瞬间,他刚好和傅旻身旁的那个人隔着霜雪对视一眼。他知道韩轲曾在年初提到过他的名字,也描述过他的长相,虽然不曾见过陈应阑,但他得以断定那个人就是韩轲病后一直在寻找的人。
柳明哲怎么也憋不住了,他立刻让车夫停下马车,撩开帘子,走向傅旻和陈应阑两个人。
来人穿着一身保暖衣服停在了陈应阑和傅旻两人面前,看到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柳明哲心下一横,便说道:“我不妨送你们一程。”
傅旻听完,俯下身作出乞求状,满脸感激地看着眼前人。本来冻到发僵、行动不便的身体刹那间便充满了能量,不顾陈应阑皱着眉头小心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素昧平生之人,如同获得了救星一样,火速拉着陈应阑的胳膊,蹬上了那辆马车。
回到马车上,柳明哲将热茶奉到二人手中,让他们暖暖身子。
陈应阑喝了一口热茶,只是觉得这盏茶的味道有些颇为熟悉——那日在前往临安的路上,马车里韩轲曾给自己沏了一盏茶,也是这般味道,只是韩轲沏茶之味比这个味道更加的美味,令人回味无穷。
“这茶种是韩大人送我的。”柳明哲观察陈应阑喝完热茶的表情,便立刻确定了这个人的姓名,“所以不是我沏茶手艺颇高,而是因为韩大人送的茶种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