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厥缁从来不顾。
一位密探不幸死了,总会再派一个密探,接续前一个密探剩下的工作。
所以, 在厥缁圣上的眼中,泰尔鸿楼内的密探的生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搜集来的情报。正是因为厥缁这些“旧传统”,又融合汉化改革的措施, 才让厥缁壮大的这么迅速。
而泰尔鸿楼的密探不过是助厥缁成长, 力量壮大的牺牲品罢了。
但一旦进入了泰尔鸿楼, 经过严格的训练成为楼中的密探, 就要做好必死无疑的准备。
崔霜雪从未去过北明,在商队的车马正式进入北明的境内时,她看到的景色却是和厥缁不一样。厥缁总是风沙浩荡, 有时黄沙滚滚,什么都看不见,整个厥缁总是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然而,北明却不一样,哪怕是漠北城,同样经历着黄沙的席卷,但每个人从来不躲避这漫天的黄沙,而是穿着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衣服招摇过市。
等商队将自己放下的时候,崔霜雪在漠北城转了转。这里时不时会经历沙尘的席卷,但从未像厥缁这么的狂暴,漠北的沙尘是轻轻柔柔的,等过一会儿,吹一阵风,基本沙尘就散了。
厥缁从来不为泰尔鸿楼的密探搜索任何人脉,所以能否令官府人员信服,这是一件麻烦事儿。但崔霜雪却不着急,既然来了北明,应当再多待些日子,好好地享受一番,在好好地离去。
花了几文钱在小贩那里买了热乎的烤饼,里面的馅料很充足,撒满孜然的烤肉撑着崔霜雪两腮鼓鼓的。烤饼的味道和厥缁境内没什么两样,大概是好不容易走出了泰尔鸿楼,崔霜雪居然觉得北明的烤饼比厥缁的烤饼好吃,北明的任何东西都比厥缁的任何东西要好的很多。
身后吵吵闹闹的,似乎是两个人在争斗。
崔霜雪好奇,便停住脚步,默默地看着。
吵架的是两名男子。一名男子此刻正满脸泪痕,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就连头发都乱糟糟的。另一名男子比那名流泪的男子高一点,此刻他正皱着眉头,气愤地骂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从神机营偷偷跑出来?”高一点的男子语气大声,他吼道,“段十三,我看你真的是活够了!”
“哥!”那名叫段十三的男子抬头抹了一把鼻子,痛苦地挠着头发,“你将来从商,又不去神机营,自然体会不到我的痛苦。再者,咱爹可是漠北知州啊,你哪怕不参加科举,你都可以有出路——”
“你也有啊!”那名男子抢先道,“爹之所以把你送进神机营,一是器重你,觉得你是用武之身,二是你哥哥,我、段云折,自小腿部便有伤,若是去了神机营,恐怕正能当个残兵搞后勤。”
段云折说完,有些生气,他捶打了一番自己的腿,用来证明给段十三看。
段十三气得直跺脚,他冷哼一声道:“总之,你跟爹说说,就说我练武拉伤了,营主把我逐出来了。”说罢,还摆出乞求的模样,双眼放光。
“不行。”段云折道,“你为何如此排斥军营?”
“因为太苦了!!!”段十三蹲下身,连忙抱住了段云折的大腿,躺在地上,任段云折如何挣扎,他都越抱越紧,怎么说都不撒手。
“诶。”段云折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揪住段十三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还是分体贴地替他打了打裤子上沾着的细小灰尘。
他凝视着段十三的双眸,那双眼眸承载着眼泪与悲伤,眼周下面是泛青的,象征着疲惫的黑眼圈。自从将段十三送去神机营好几个月,段十三一连瘦了一圈,但身体魁梧坚实了不少。
这让段云折更有理由让段十三重回神机营了。
“十三,你当真是偷偷跑出来的?”段云折偏头问道。
段十三点点头。
段云折“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我再问你,神机营是不是你自己点名自愿要去的?”见段十三依旧点点头,段云折勾唇,付之一笑,“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你要去神机营当玄甲兵,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最厉害的玄甲兵,用自己的长刀长枪砍断一个又一个厥缁人的头颅,只为救北明于水火,只为守护北明境内安宁。”
此时,正在一旁看戏的崔霜雪正咬了一口烤饼,听到段云折说完这番话,她更是愣住了一样。谁能想到,这等情怀她在厥缁从未体会到,也许是做泰尔鸿楼密探的原因,将外界信息都封锁,又也许是厥缁以游牧为主,常年奔波黄沙之地,复又迁徙,对故土高台未曾有过多的留恋。
崔霜雪承认,这一刻她的目光就被段云折吸引住了。
他顿了顿,重新将目光转向段十三,义正词严地道:“这些话,你可记得?”
“记得。”段十三失落地低下头,又要张口,却又觉得这些话没有必要说了,于是又乖乖闭上了嘴。
段云折只是摸了摸段十三的头,随手将段十三的马匹牵过来,将段十三抱上马背,二话不说地替段十三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匹嘶吼一声。段云折淡淡道:“去神机营。”说完,马匹就飞快地消失在段云折眼前。
“诶,还是年纪小,不懂事。”段云折有些窘迫地挠挠头,这时他刚好和站在一旁抱着刀鞘,吃着烤饼的崔霜雪对视一眼。
段云折朝崔霜雪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抛着手中的一袋金叶子。他越走近,嘴角的笑容就越是明朗,越是明朗就越像北明此刻的天气,晴空万里,不见一朵云一般,极度清澈。
崔霜雪居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但她仍然暗中深呼吸,稳定自己突然过快的心跳。
“女侠!”段云折对崔霜雪抱拳躬身道,“我在漠北这么久了,好多江湖侠客从不来漠北,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实在是令我开心!”
然而,崔霜雪正要开口辩解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女侠”或者是“江湖侠客”,但却又觉得她这个身份——厥缁泰尔鸿楼派来的密探,实在是令人多虑。再者,面前这个人似乎对自己颇为友善,若是因为坦白这一身份,让自己失了面子......
等等,这小子不是漠北知州府里的人!想到这里,崔霜雪连忙后退一步,但转念一想,他这等身份,虽然目前是纨绔之子,但起码和官府有些联系,若是坦白身份,这可不是单纯地失了面子的事,大不了会全城通缉,自己在劫难逃,所谓的密探征程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这该多可惜。
毕竟,北明的大好河山她还未见到,她可以死,但不想这么早死。
“见过公子。”崔霜雪微笑道。
段云折注意到崔霜雪正在后退的脚步,一把扯过她的袖子,止住她不断后退的动作。这一扯,倒是把两个人都怔住了。
良久,崔霜雪挣脱开段云折的手,而段云折也转过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额、就刚才那个是我弟弟,”家中排行十三,故称‘段十三’,然后......额......他这个年纪,比较叛逆,不爱吃苦,从小吃好喝好的,口口声声说要去神机营保家卫国,我可不能让他当什么逃兵!”段云折暗中瞥了一眼崔霜雪,又道,“方才那举,实属抱歉。”
崔霜雪摇摇头,道:“无妨,我不放在心上。”
听到崔霜雪这番回答,段云折连忙转过身,扬起笑容。
那一刻,崔霜雪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快,快如擂鼓。段云折就像是此时此刻的天气,晴空万里,不见白云一般,不需要遮掩,就能读懂他眼中的天真和清纯。
她在厥缁也见过很多如段云折这般年纪的人,可是这些人却又和段云折不一样。他们是年纪轻轻,却又饱经世事折磨,最后落得个双目慈善,是对世俗的妥协;但段云折不同,他虽年纪轻轻,却不谙世事,所以他对谁都是笑意盈盈,是对世俗、对苍生有着敢于挑战的状态。
“女侠,你叫什么名字?”段云折探过身,对崔霜雪眨了眨眼睛。
“在下崔霜雪。”崔霜雪举起刀鞘,横在了段云折眼前。
而后,段云折点了点头,又问道:“崔霜雪......名字倒是好听,但不太吉利。‘霜雪易摧折’这句话你可听过?”见崔霜雪皱起眉头,段云折以为她是疑惑,便凑上前安慰道,“总之我们算是有缘一面,来日你若是行走江湖,便可以报上我的名字,我定及时赶来。”
听到这里,崔霜雪不免被段云折这番无厘头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她双手握拳,挡在自己的嘴边,掩盖住自己的唇角,却又被自己的笑到颤抖的肩膀出卖了。
她说:“段家家大业大吗?再者,一入江湖岁月催,何必霜雪去来由。”
段云折点点头,接着转过身,背对着崔霜雪摆摆手,渐渐地重新回到漠北城繁华街道的人流之中。
走在街上,来途疲惫,只好暂时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一番。
时至深夜,崔霜雪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坐在榻上,掀开一丝窗户,看着夜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她突然觉得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