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黑影将这番举动看在眼里,他低声问道:“如果长生王一直困在长生殿里,你还要等多久?等到你年华枯老,油灯尽灭,最终成为和我一样的魂魄?”
良久,他会心一笑,道:“等一辈子。”他顿了顿,又道,“一辈子不够,我就变成魂魄,轮回千年,等下一个一辈子,下一个一辈子的一辈子,等到崔霜雪醒过来。”他又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我要让崔霜雪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段云折。”
黑影没有说话。
“她为我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这一次——”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疼痛早已减轻了些许,但他还是心有余悸,“算是我为她死了一次吧。”
黑影听完,道:“殿下若是醒来的话,极有可能忘记你。”
段云折点点头,如此镇定:“我知道。”黑影闻言,见状倒吸一口冷气,“从一开始,我愿意将我的半颗心脏给她,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是长生王,我就成为殿下的小弟好了。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愿意与崔霜雪如影随形。”
黑影又说:“她在用你的心脏活着,等于就是你借命给她。她活着的同时,你也会逐渐死去。”
段云折道:“我不怕。”
*
在长生殿内,她举着炎龙刀,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奔来。
崔霜雪连忙握紧炎龙刀,问道:“来者何人?”
那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站在了崔霜雪的眼前。
崔霜雪看清了那个人。此时,他满脸雨水,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崔霜雪眼前。在崔霜雪怔愣片刻的空档内,他跑上前,紧紧地拥抱住崔霜雪。
“长安?”崔霜雪拍打着段云折的后背,任由段云折抱着自己,询问道,“你不是......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今夕是何夕。”段云折没有回答崔霜雪的话,只是将头埋进崔霜雪的肩膀里,双臂再一次拢紧。
崔霜雪也不恼,还是问道:“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段云折退开几步,朝崔霜雪伸出手掌,笑道:“自然是带殿下回家。”
*
这时,崔霜雪抬起手,握住了段云折的手。段云折怔愣了几秒,又看着崔霜雪将指尖放进了自己的罅隙之中,两个人十指相扣。
“崔霜雪......”段云折更用力地握住了崔霜雪的手,语气颤抖,“崔霜雪......你醒了......?”
已死之人当能复活,只不过要取心上之人的心上之肉。
段云折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
他又一次说道,
“今夕是何夕。”
第61章
“带殿下离开吧。”
当黑影看到崔霜雪和段云折十指相扣的景象时, 黑影怔愣了片刻,他抬头隔着周身重重的迷雾, 和段云折遥遥相望了一阵。
而后,段云折就将崔霜雪抬手背了起来,在朝着暗门走向之时,黑影却再一次叫住他们。
“这把刀......”黑影握住刀把,缓缓走向他们,将炎龙刀递到了段云折的手中,“是殿下的。”
段云折点了点头。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黑影, 而后将炎龙刀插进了自己的腰带里。和断崖内的黑影告了别后,他就背着崔霜雪, 将脚步放得很慢很慢, 尽量不吵醒崔霜雪, 动作轻柔,这让段云折都有些震惊,这等小心翼翼的作风,压根就不是他的风格。
但因为背上之人是崔霜雪, 段云折甘愿破例。
两个人的心跳合在一起,就促成了一颗完整的心脏。所以每走一步, 段云折就感到背上的崔霜雪扑打在自己脖颈处的气息又温暖了一分,而自己的力气却又减弱一分。
黑影告诉自己, 在崔霜雪活着的同时, 自己也会慢慢死去, 不知道哪天生命就会消失, 也不知道哪天自己就要退出崔霜雪的生命。
然而,当段云折抬起头,看着山洞尽头处的亮光时, 他又觉得这些没什么。
山洞外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东升,晨曦弥漫天际。山洞尽头处也射下来一缕光,光芒照耀着段云折背上的崔霜雪,崔霜雪的指尖动了动,光芒便因此受到牵引,落到了崔霜雪的指尖处,与其紧紧缠绕。
崔霜雪在段云折的背上艰难地转了个头,嘟囔道:“好亮。”
段云折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住了。因为这一夜尽力了太多事情,差点让崔霜雪死掉,若不是自己甘愿献祭半颗心,恐怕崔霜雪就和断崖里那些黑影一样,被铸就成一团团漆黑的魂魄。
她的声音沙哑又干涸,就像是没有水源的沙漠。时而经历狂风,时而经历沙尘,这些那些的困难从不会更改沙漠本身的样貌。而崔霜雪就像是没有水源的沙漠,在狂风沙尘之中任凭摧残,仍旧不改其貌。
“霜雪,先别睁眼。”段云折仿佛又恢复了些许力量,他背着崔霜雪的步伐越来越坚定,两个人一个清醒,一个半梦半醒,不顾一切地朝着山洞的出口走去。
而段云折的声音就回荡在崔霜雪的耳畔:
“带你见见光。”
走出了山洞,清晨的阳光穿透树林,斑斑点点的阳光衬着树林和树叶之间的罅隙,投射在平整稳固的官道上。
雪已经停了,然而周围的草皮上还是沾满着洁白又一尘不染的阳春白雪。他有幸在官道上看到一个欲要下山的车夫,便立刻叫住了车夫,塞给车夫一些钱,劳烦车夫载着两个人到最近的客栈。
车夫问道:“二位这是可去野山历险一番?”
段云折让崔霜雪靠着自己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夫聊着天。
“哈哈,你说得对。”段云折摸了摸鼻子,道,“昨晚我和这位女侠的确去野山历险一番,险些出了人命。”
车夫砸吧着嘴,惊呼道:“呦呵!那可得小心一点诶!”车夫顿了顿,往后瞥了一眼坐在马车里的段云折和崔霜雪,见两人更是年轻有佳,不由地道,“你们年轻人就仗着自己身骨好,到时候若是真的闹出了人命,先不说官府如何判断,你们爹娘得哭丧太久了。”
段云折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靠着自己的肩膀又一次睡着的崔霜雪,更是爱怜地拢了拢她。
马车仍然在官道上平稳前进着,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马车终于走出了山地,走出了官道,面前赫然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平原上有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房屋,四四方方的巨大城市就映入了段云折和车夫的眼帘。
“这是哪?”段云折撩开车帘,看着这番壮阔的景象。
游人如织,有的身着汉服,有的身着胡服,摩肩擦踵,挥汗成雨。他们一边用汉语和胡语不用门槛似地激烈交流着,手中还拿着汉人之地的特产,又或是胡人之地的美食,竞相推动或拿取,格外繁荣。
车夫将嘴里的蓬草吐了出来,他夹在手中,道:“北明和厥缁的交界的榷场啊!”
“榷场......”闻言,段云折小幅度地点点头,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是不是快到沧州了!?”
车夫勒住了马匹,他跳下马屁,绕到马车背后,拉开后仓,里面是难以计量的茶叶和瓷器,几乎将马车的后仓全部填满。
“往前走几步就是沧州城了。”车夫摆摆手,想将崔霜雪和段云折打发走,“只送你们到这里,之后的路你们要自己走。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卸货了。”
段云折“嗯”了一声,十分乖巧地遵循着车夫的话。
就在段云折犹豫是要把崔霜雪从马车上抱下来,还是把崔霜雪从马车上背下来,左右为难时,崔霜雪就从段云折的肩膀上抬起身,直起腰,她双手伸张伸了个懒腰,又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
崔霜雪睁眼后茫然片刻,她先是看看自己眼前的这架陌生的马车,又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段云折,再抬眼撩开车帘,看了看眼前的巨大榷场,她怔愣了片刻。
定睛一看,她在榷场处看到了一个商人身着胡服,破具有厥缁的特有长相——挺直的鼻梁,凹深的眉骨,微薄的嘴唇,有些暗黄的皮肤......她又转身揪住段云折的衣领,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着段云折,直到她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肩膀处。
那里已经血肉模糊一团,肉和布料纠缠在一起,右半边肩膀还残留着的鲜血,早已干涸,颜色暗红。
崔霜雪想都不想,立刻担忧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段云折用深远的目光凝视着崔霜雪,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被绑架了?还是我们都被厥缁绑架了?”崔霜雪见状,欲要拉住段云折的手腕带他跳下马车,在正要转身的时候,段云折抓准时机,抬手握住了崔霜雪的手腕。
崔霜雪:“......”
他的内心想起了黑影所说的那番话——“殿下若是醒来的话,极有可能忘记你。”他拍了拍崔霜雪的脊背,暗示道让崔霜雪冷静一点。
于是,他扬起笑容,问道:“殿下,还记得我是谁吗?”
“殿下?”崔霜雪皱起眉头,似乎在咀嚼着这个“殿下”一词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