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只是这世事沉浮,就如浪里淘金,如何取舍,全看自己。然而浪里的金子也终有一天会被狂潮磨损殆尽,唯有内心留下一处千山,才能追云逐月。
  *
  天顺十六年,临安,临安知州府。
  府中人心大乱,长江以北衢州一带遭受厥缁兵马屠戮之事,包括衢州节度使李谨丞自刎城门下之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而衢州又恰好离临安只有一条长江水之隔,现在厥缁兵力强盛,有船有舰,若是临安挺不过,守不住长江,恐怕整个长江以南就要彻底败在了厥缁兵马下。
  陆成盈举着伞,抬手接住了府外的连绵细雨,他淡淡地道:“看来这厥缁还挺聪明。”
  官差有些不解,陆成盈摇摇头。
  他说:“我爹就死在了厥缁人手中。”他顿了顿,“陆自成还在世的时候,和张修明都参与了调查萧楮风一案之中,却被萧楮风反杀。最先死的是张修明,但我爹年事已高,伤势较重,吊着一口气,痛苦地活了几天,也偃旗息鼓了。整个陆家,都是我和我娘亲手打拼出来的。”
  “我不知道漠北那边如何,但既然厥缁已经挑了一个衢州城攻破,那就预示着厥缁马上就要向北明宣战了。”陆成盈道。
  眼下雨丝连绵,愁绪悠长。
  生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不想死,他们都想好好活着,哪怕偏安一隅也是好的。
  *
  天顺十六年,晏都,宫城朱墙内。
  又是一个阴天。戚风明和郎谦谨站在朱墙内内,望着早春枝丫初生的枝条。戚风明抬手捻过一朵嫩芽,郎谦谨就在戚风明身侧,雷打不动地站着,他低着头,双脚踢着脚下的乱石。
  “衢州城没了。”郎谦谨哀愁地道。
  戚风明丢掉那朵嫩芽,他道:“我知道,又丢了一个。”
  郎谦谨有些迷茫,他道:“如果有一天,厥缁真的攻过来该如何是好?晏都还会在吗?北明还会在吗?我们......还会在吗?”
  “你想想,晏都最大的饭店——曲仙楼都倒闭了。”戚风明道,“衢州的挽斛楼早已沦为了一摊废墟。”
  这等暗示太过于明显,厥缁那里估计早已虎视眈眈,盯着北明的广大疆土数十年了,终于等到了北明全盘崩溃的这一刻。
  朝中已经冷淡了许久了,东厂的牌匾早已埋进泥土里,只留下已经积了一点灰尘的器具。没有往日进进出出的东厂厂卫,也没有往日和自己争相斗争的东厂督主韩轲,戚风明也觉得有些孤单。
  “郎谦谨啊......有时间陪本侯聊闲天,不如再训练一下那些禁军的作战能力。”戚风明低头思索良久,只留下了这句话。
  很快,一阵凉风吹来,吹过整个晏都。
  风中有些许沙尘,大概是从漠北吹来的风吧......
  下卷·浪里逐山(完)
  尾声·海晏河清(启)
  第65章
  厥缁, 天光十一年。
  上京,大明殿内。
  帷幕深帐内, 满朝文武正跪地俯首,他们各个吓得瑟瑟发抖,无论南官还是北官,皆都不敢抬头,不敢直视着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个人的眼睛。
  萧飞鸿翘起二郎腿,背脊靠在椅辈上,她一拍面前的案台, 起身高吼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正说着,大明殿两侧的侍卫带领着一众小队兵马进入了殿内正中。满朝文武有进有退地各退到一旁, 这才有胆抬起眼眸, 凝视着那一众小队兵马, 为首的叱罗焘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来到萧飞鸿脚下,抱拳躬身。
  “回禀太后,衢州城已经洗劫一空, 北明那边暂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而衢州城毁于一旦,已经对长江以南的地区起到了压制的作用。”叱罗焘看了看萧飞鸿有些复杂的神情, 便立刻道,“长江以南最近的地区是临安, 临安那边的守卫大概是不敢动兵一毫。”
  原以为萧飞鸿会将自己大肆表扬一番, 还可能并列自己的兄长们——叱罗彦和叱罗谷, 然而叱罗焘却迎接到的是一碗烧的火热的沸水。滚烫的液体直直地扑洒在他布满刀痕的脸上, 热到叱罗焘刹那间原本愈合的刀痕一下子就裂开,鲜血满目疮痍。
  “真是够给你脸了!”萧飞鸿骂的很是难听,她掀开衣袍, 亦步亦趋地走下高台,脚步逼近叱罗焘,她指着叱罗焘,愤懑地道,“让去讨衢州城只是给予北明一个压制,而不是让你们把衢州城屠戮一番——日后厥缁若是步入中原,你让中原百姓如何想?”
  叱罗焘不解为何萧飞鸿会那么生气,只好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没给北明一个压制......”
  见状,萧飞鸿微蹙眉头,她忧心忡忡地说:“民,水为之。君,舟为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飞鸿叹了口气,眉头紧皱,“你的兄长没教你每攻略一块城池,定要善待里面的百姓吗?”
  叱罗焘失落地垂下头,他跪在地上,双手蹂躏着下面铺垫着的金丝绸所做的地毯。和那些周遭百官一样,同样都不敢抬头看立在自己眼前的萧飞鸿。
  “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就和北明宣战的。”
  萧飞鸿没有在管仍旧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叱罗焘,而是兀自地走过脚下一级级长梯。走到长梯的顶部,抬脚再度登上高台,她一声令下,满朝文武皆都从四周重新聚集到大明殿的中央,跪着的没有一人,站着的全部都是。
  她从案台上握住闪着光亮的金樽,从酒器中倒了一盅酒,倒进了金樽之中。金樽的樽口处很快被醇香的酒水沾满。她一脚踏在案台上,抬手举起金樽,仰天大口而下,一口闷进。
  喝完时,萧飞鸿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嘴。而后,她撩起眼皮,低头看着那些文武百官,戏谑地笑了。
  站直身体,大声道:“眼下,三日之期就要到了。明日,若是漠北都护府还未给厥缁一则告令,那么厥缁将会对北明正式宣战。”
  自古发生战争,两方交战时,为了给予对方尊敬,定要在开战前有宣战一说。有了宣战的前车之鉴,战争才是正规的战争。若没有宣战,则被视为偷袭。偷袭之战,乃是小人之心龌龊者之有之。
  然而,萧飞鸿身为北明最为年轻的一代太后,儿子年幼暂未长大,朝政还是由萧飞鸿只手搭理。她有勇有谋,智勇双全,自小时候,便耳濡目染儒家德礼法之美常,治国理政自然沾染了不少儒家风采。
  所以,身为掌权者,萧飞鸿给予弱小的北明一个应有的尊重。
  此话一出,萧飞鸿便开始排兵部署。她先是让侍卫从兵器库拿出厥缁和北明的两张疆域地图,铺展开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
  “作战当有谋略。”萧飞鸿反复对比两张疆域图,而后用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四个圈。
  四个圈分别是漠北一带、沧州一带、晏都一带、长江南岸。
  “四个地方若是只挑一个地方逐个攻破,不知成败。当然成败后说,只是会耽误不少时间。”萧飞鸿分别指着漠北一带、沧州一带、晏都一带和长江南岸,又说,“如果将厥缁大军分成四个不同的组别,以局部推拉整体,便是个好方法。如果一个地我们厥缁攻不破,那其他地方总会有弱点,能让厥缁攻破。”
  她继续道:“就拿漠北一带和沧州一带举例子。漠北对于厥缁来说至关重要,可是沧州更是。首先,沧州和漠北都是北明与厥缁的交界处,若是这两个地方攻破,哪怕只攻破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自然会直线东去,直逼晏都。而沧州一带若是需要帮助,可从漠北的大军中再抽出一列长队,前去沧州辅助。一个对沧州外攻陷,一个对沧州内攻陷,两面夹击,而后绕过山地,再度直逼晏都。”
  萧飞鸿又将手指指向“长江南岸”,她淡淡地道:“晏都一旦攻破,长江以北便不攻自破。剩下的疆域,便是长江以南。而临安、扬州身为比邻大运河,乃是水路枢纽,自古以来,便福泽天下。再将这厥缁兵马一分为二,一队从大运河南下,一队横渡长江,一个主要福泽百姓,一个主要攻破临安。最后两队会和,再度攻长江以南的其他地区。”
  这个作战思路固然是对的,只是为何萧飞鸿不让厥缁武将统领进行战略部署,一是因为萧飞鸿蓄谋已久,她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规划着并吞中原的计划。二是因为萧飞鸿怕厥缁武将太过心软,又或是会像叱罗焘一样,以武力征服数个城池,却不知道是否该恩泽或是安慰城池内的百姓万千。
  而后,萧飞鸿负手而立:“各位,可还有任何问题,当可提议。”
  满朝南官和北官皆都默声。只见没有任何异议,萧飞鸿便高手一挥,命令侍卫,道:“若是明日陈自寒还未将漠北一带的诸多城池尽数让给厥缁,那我们到时候下战书也不迟。”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这一天,已经到了和萧飞鸿约定的第三日。这三日内,他承受着苦苦煎熬,并没有将这等事情告诉都护府内的任何人,而是每日对府军进行训练,比之前以往都更加的高难度和高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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