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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故里 第2节

  她主观有了判断,带着固执地坚持。
  男医生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对视,面上平静无波澜:“那你是对失忆有什么想法吗?”
  他不同于其他医生的反应让星回惊喜,她觉得这趟医院应该不会白来,切入主题:“六月初,我在米兰遭遇了一场车祸,昏迷后醒过来,对车祸完全没印象,连在米兰留学和工作的经历都忘了,只记得出国前的事,出现了五年多的记忆空缺。”
  她叙述的整个过程,男医生都在凝神聆听,并迅速整理消化她释放的信息:她在一个和睦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是家中长女,从小和父母关系亲密,尤其是父亲,在世界公认的最为著名的设计学府,服装教育的最高殿堂进修过时装设计。她查自己的银行流水发现,在米兰留学期间,父亲定时往她卡里汇的款,她一分都没取用过。
  她出国留学没用家里的经济支持。男医生提炼出这条关键性的信息,蹙眉。
  星回发现他的神情变化,说:“我是全额奖学金,参加设计大赛也获得过不少奖金,活着不成问题,但一分没花我爸的钱,还是让我有种和家里决裂的错觉,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她忘了为什么没花家里的钱。
  男医生没追问什么,只说:“留学开销不小,你很厉害,一般女孩子做不到。”
  星回笑了下,“这话听着有点性别偏见啊,你应该说,一般人做不到。”
  男医生微微笑了下表示认同,示意她继续。
  星回总结性地说:“车祸的事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恰好去米兰看我,亲历了那场车祸,幸运的是,他没事。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能自洽,我也了解过,确实有那么一场交通事故的存在。但我直觉这份说辞有隐瞒。”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不重,却隐含坚定。
  男医生从专业的角度解释,“如果车祸导致脑功能障碍,是可能失忆的,尽管这种概率比较小。”
  问题在于,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她健康得不行。星回了解过,若确实因车祸失忆,通过治疗一至两个月也该恢复,可现在两个月过去,她一点改善都没有。父亲从小疼爱她,但凡有一点机会和希望都会去尝试,这次却没提过治疗的事。这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男医生伸手给她搭脉:“失忆对你现阶段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星回想都没想地说:“没有明显影响。”
  男医生抓重点问:“什么叫明显影响?”
  星回的目光透着狡黠,“生活不能自理那种。”
  她好端端坐在这,还能对医生提要求,生活能不能自理一目了然。
  男医生失笑,“从脉象上看,你气血充足。从面相上看,”他手上微动,握住她手感受一两秒,随即松开,“你精神焕发,四肢温暖。抗抑郁的药你如果不想吃,可以不用吃,能让医生有那样的诊断,应该是你最近过于多思多虑了。”
  星回不反驳他“多思”的判断,分享自己思出来的结果:“大脑失去记忆也可能是疾病引起的对吧,我了解了几种记忆病,和我的情况对照了一下,感觉最像‘时间错位症’。”
  男医生神色变了变。
  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患者的精神年龄会毫无逻辑地变化,可能老化,可能倒退,后者要更麻烦一些。精神科医生没人不知道这个病,也没人敢凭一次面诊确诊这个病。
  “依你现有的失忆症状来看,这个怀疑并不成立。”
  “剧烈到能够导致失忆的车祸,却没留下脑震荡的后遗症,不算什么奇迹。”
  “人的大脑有八百六十亿个神经细胞,有更多的非神经细胞,记忆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它,遗忘也是。”
  “没人能够二十四小时跟在你身边,你自己要留心观察,一旦身体有不适,或出现记忆反复等异常,随时来复诊。”
  男医生给星回排除了精神分裂症、精神障碍这些精神类的疾病,没让她做任何检查,除了以上的总结,再没说其他。
  星回在离开前又打量他一番,“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男医生原本正要给她完善病历,视线在电脑上,闻言抬眸:“这是要我电话号码的潜台词吗?”
  星回没解释自己并无搭讪之意,只挑了挑眉,“我说是的话,你会给吗?”说完关上门走了。
  观光梯正好停在这一层,星回没留意是上行,径直走了进去,上到顶层等人都下去,又上来一拨人,她再跟着下去。
  对面的观光梯自下而上,两梯在转换层平齐,星回不经意间抬头,便看见了对面吊舱里的栗萧里。他西装笔挺地站在透明的轿厢里,头微微侧向外面,天光笼罩,勾勒出的侧脸轮廓立体好看,有种成熟俊朗的魅力,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星回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心中陡起波澜。
  这一天真是奇妙,跑一趟医院的光景,遇见和他同款的车贴不说,茫茫人海,连他的人都能偶遇。她深呼吸,欲收回视线转身。
  仿佛感应到什么,栗萧里忽而转眸看过来,那双桃花眼沉湛深邃,目光穿过透明的轿厢壁,缓缓聚焦在星回脸上,原本平静冷淡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瞳孔微微收敛,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意外。
  两个轿厢却像隔着楚河汉界,让一切无从表达。
  星回如鲠在喉,她强自收敛心神,看似若无其事地朝对面颔了下首。
  栗萧里迅速回身去按电梯键,却没来得及阻止电梯运行,电梯已重新启动,继续上行。他再次回眸看过来,星回那端的电梯已同步下行,她也背过了身去。
  等栗萧里再从楼上下来,门诊大厅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星回的影子?唯有强劲有力的摩托车引擎声有如闷雷,穿过嘈杂传进耳里,他循声追去廊檐下。
  外面又下雨了。
  轮胎碾压地面激起一圈圈荡漾的水波,她的长发被潮湿的风带起,纤瘦的背影很快融于滂沱大雨里,急切地仿佛是对他的躲避。
  摩托车的声浪远去,栗萧里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腿。
  他淋过更大的雨,是她把他带出来的。她却像流星似的飞走了,把他留在了原地。
  栗萧里一言不发,像被困在了雨里。
  祁常安站在旁边,看着老板那双深邃的眼迅速红了,疯涨的湿意藏不了一点,心头酸涩难抑。
  一千八百个昼夜,四十多万飞行里程,连外人都感觉到的满腔爱意,终于感动了那个老板执着的人。
  祁常安忍不住说:“栗总,您应该高兴。过去五年,您跑了那么多趟米兰,终于把星回小姐找回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场重逢,是他震耳欲聋的思念有了回响。
  栗萧里笑了一下,笑里有如释重负的欣慰,“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第2章
  栗萧里没去追星回。她既然回来了,就不急于一时。他折返回门诊大厅,在自助打印机上输入18位数的身份证号。本意只是碰运气,毕竟来医院未必就是就医,也可能像他一样是来探病,结果真的有星回的病历。
  患者主诉、现病史、既往史等处都是空白,甚至是“诊断”那里都一个字没有,唯独“处理”一栏写着:【不可以糊弄你的睡眠和你的胃,去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心态要好。】后面还有一串数字,正好11位,明显是个手机号码。
  一份不太一样的病历。
  栗萧里忽然敏感了,他扫了眼科室和医师签名,再度上楼。
  精神科三t诊室今日出诊的医生是,副主任医师,故十方。
  信息对上,栗萧里在诊室门口站定。
  恰好有人从诊室出来,门缝渐开,正对外面坐着的男医生端起杯子喝水,一抬眼,目光越过杯沿投过来,镜片后那双眼,沉静淡定,是医生该有的气质,又多了几许隐藏的力量。
  栗萧里与之对视,面上风波不动,直到门缝渐窄,门完全关上,彼此的视线被阻隔。他离开门诊楼,像忘了似的没去探望意外受伤的表弟,而是改去制剂室找发小看病历,然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从病历上看,应该是这位故医生根据检查结果或临床经验判断,患者的身体器官功能都是好的,患的是非器质性疾病,像是压力太大,受了刺激,对精神方面造成了影响,不适宜吃药和做其他治疗,才建议患者进行自我调节。”
  “原则上压力没了放松了就能恢复,但每个人的受压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故十方是西医,关系不在我们院。他出生于医学世家,毕业于世界顶尖的医学院,是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博士。因为医院推广中西医融合医疗模式,精神科在进行中西医临床经验分享,他作为精神领域交流专家,驻院半年。听说,他还从小学中医。”
  她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去看精神科?挂了这位中西医都懂的故医生的号,只是巧合还是刻意奔他来的?回程路上,栗萧里靠在座椅靠背里,肘部撑在座椅扶手上,用手抵着下巴。
  这是他思考的状态。
  祁常安没有逾越搅扰,专注开车。
  到了公司楼下,栗萧里问:“她往你手机里打过电话?”
  祁常安才反应过来砸车的女骑就是星回,说:“是,那辆车的挪车电话留的是我的手机号。”当时老板在交代事情,他无暇理会。
  栗萧里下车,“号码发给我。”
  四点整,国内最高规格的服装设计大赛“丽人杯”初评会,在承办单位栗炻集团旗下子公司俪色服饰20层多功能会议室召开,栗萧里作为承办方负责人准时出席。
  按照会议流程,先由主办方领导公布评审标准,强调回避制度,提醒评委们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再到承办方带领大家签保密承诺书,栗萧里因此是最后一个发言的。
  他没用稿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在座的十三位评委,语气和神色一样凝肃,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进入正题,“为维护比赛的严肃性和参赛选手的权益,规避违规行为,主赛道与附赛道投稿作品开始收集时起,软硬件监控设备已经启用,包括评审专用ipad,备用电脑,以便后续查看和分析。”
  这是从评委层面杜绝选手设计稿外泄的风险,保护选手创意。
  发言完毕,栗萧里抬手示意:“保密承诺书在评审资料第一页。”
  他话音落下,众人面前的电脑屏幕亮起,保密承诺书的页面弹出来,评审们完成电子签,初评正式开始。
  栗萧里不用全程参与,起身回到楼上的总裁办公室,需要他过目的文件已经摆在了办公桌上。
  初评会持续到临近七点才结束,祁常安把新印出炉的入围名单送过来。
  栗萧里的视线落在名单最末的“星回”二字上,淡淡牵了牵唇角。
  “今年回国能赶上‘丽人杯’,拿下金奖,南城的一线品牌任你挑,或者自创品牌都没问题。”
  五月初他去米兰时说的话,她入心了。
  栗萧里满意地点了点头,扫了眼资料表,屈指敲了下空着的【在职情况】一栏。
  祁常安适时提示一句,“按照大赛规定,初评入围名单要明天上午十点公布。”言外之意,要核实资料表中的信息,要等到名单公布。
  栗萧里抬眼,“不核实准确,怎么公布?”
  老板是要确认,星回回国后是否已经入职了哪家服装企业。祁常安立即去办,五分钟后回来回复:“星回小姐是以‘旧印制衣’助理设计师的身份参赛。”
  那个从体量和知名度来看,勉强算是二线品牌的旧印?还只是个,助理设计师?
  她是怎么想的?他的话,她听是听见了,但不听是吗?
  栗萧里眉心一皱一松,他笑了下,是被气笑的。
  同一时间的城南四季公馆一户三居室里,星回被电话扰醒。她从医院回来淋了雨,到家后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熬了碗红糖姜汤,喝完睡了个黄昏觉。
  电话是“丽人杯”设计大赛评委会工作人员打来的,向她确认是以独立设计师身份参赛,还是在职设计师,如果是后者,请她完善供职单位信息。
  这是星回第二次收到大赛通知。
  第一次是邮件形式。当时她人还在米兰,车祸出院后查看邮件时发现有两封未读,一封是旧印人事部的面试通知,一封便是大赛确认收到投稿的回执。
  再看公寓里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星回反应过来她在车祸前已经决定了回国,并为此做了一系列的准备。
  她开盲盒似的从行李箱里翻出马兰欧尼学院服装设计两年研究生afam证书,在奢牌lzl的工作笔记,国际设计大赛的获奖证书……终于确认,自己确实在米兰读过书,工作过。
  星回完整的记忆却只停留在本科毕设展上,那些在别人看来高光的名校就读经历,光鲜的职场起点,都因失忆被褪去了光环,成了履历中她自己都不愿去提的一笔。
  有那么一瞬,星回想直接挂断电话放弃比赛,但最终还是选择顺从失忆前自己所做的决定,因为心里清楚,以奖项加持在国内服装设计界冒头实属捷径。
  星回端起先前剩下的红糖姜汤喝了一口,凉透了。她摸了摸空空的胃,给住在对门的闺蜜方知有发信息:【方总,下班没?】
  那边和她贫:【查我岗啊,大宝贝儿?】
  星回配合:【时时定位你,免得你再有别的大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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