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未来冷若冰霜、叱咤商场的祁总现在也才十七岁的心智,撒撒娇怎么了?”
  等到心里笑够了,烛老师面上温文尔雅地哄了两句。
  “你好好坐着,等会儿我回来给你带饮料。”
  烛慕快挤入人群的时候,听见祁非犹豫克制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你……身上的钱够吗?”
  祁非的记忆还停留在高三,那是个烛慕在食堂吃饭都得掰着手指头算余额的时代,也是烛慕看来虽然遥远,但却最印象深刻的时光。
  那时对于一个十七八岁骄傲的少年人来说,骨头里若有若无沁入的傲气,就像丝丝寒流刺入骨髓,疼得绵长又绝望,成为了那段青春里难以言说的隐痛。
  父母接连出事后,他再也不是衣食无忧的小孩子,年少最藏不住事的时候,他会偏过头,无聊地幻想一般这种时候祁非脸上的表情会是悲悯,还是可惜。
  这股傲气驱使着他独自走过了太多年,他依然没有做到和解,但现在,至少他能回过头,玩笑似的提醒道:
  “你忘了这是十年后?祁同学,我现在已经可以养你了哦。”
  祁非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无比平静的眼眸中这才掀起一丝笑意,并非是烛慕想象中的悲悯与可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酝酿着,从漂亮的黑色深邃的水晶里投射出了主人的情感。
  烛慕的心猛的一颤。
  所以十年前,祁非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吗?
  直到耳边传来祁非压低后十分模糊的回复声,对方循循诱导,步步紧逼:“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烛慕沉醉的大脑如梦初醒。
  他不敢看周围有没有人听见祁非惊世骇俗的发言,耳尖飞速爬上一抹红,为自己觉得祁非好像变得越来越无赖的错觉咂舌。
  “你在想什么,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
  “哦——”祁非不知道信了没。
  “我先走了。”
  烛慕躲开视线,转身匆匆离去,背影看起来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走在街上,身边热情高涨的喧哗声不断传来,烛慕却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十年前的祁非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对祁非最深的印象,似乎是他的作业总是迟交。
  烛慕每回都会叩两下他的桌子,那双黑亮的眼睛就从他脸上扫过,慢慢从书桌里掏出作业来。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小习惯。
  除此以外,高一高二似乎也就没什么多余的交集了。
  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维系到高三上学期才迎来了变化。
  那时他在饭店后厨帮忙出了事故,被同事打120送进医院。
  直到现在,他的锁骨处仍留着一道醒目的疤痕,那就当时被机器划过流了血的位置。
  虽然烛慕不知道为什么,说好的副班长会作为全班代表来看望他,最后他却见到了无官无职的祁非。
  不过祁非拿了一束康乃馨来看望他之后,就慷慨地提出希望他能紧急接手一份新工作,价格十分动人。
  烛慕权衡再三,选择辞去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份工作,平时周末挪出三小时去给秦廷玉补习。
  祁非有时也会加入他们,但他成绩很好,常常因为不懂秦廷玉“怎么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教不会”,而被秦廷玉黑着脸炮轰出去。
  ——其实二十七岁的祁非也很难理解。毕竟秦廷玉父亲大学学的是生物制药,而母亲又是某高校生物学博士,但他生物却只能考五十八。
  反正一来二去,三个人渐渐混熟了点,他跟祁非的交流也稍微变多了点。
  毕业典礼之后,学校提议同学们可以一起去栾树林底下合影留念,烛慕被拉着和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拍了照片,同时他自己也去找了几个班里班外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拍照。
  他找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祁非。
  又或者说,他直到最后才终于找到了祁非。
  他找过去的时候,祁非正坐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神色冷淡地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见烛慕在台阶上抬头和他对视的一刹,祁非微微动了下撑在一侧的手臂,随即放松地平躺在台子上,等着烛慕和他并排躺下看树、看花、看天空、看白云。
  他们相互约定以后都会回来。
  烛慕笑着着说未来再见,但比谁都明白彼此都履行约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那哪称得上是约定,顶多叫客套。
  就像祁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班长”,就像他周六周日各放半天假,也要在各种兼职间周旋。
  他们的关系好像连朋友都不太算得上,更像是做了一场交易的中介与顾客。
  然而奇迹意外地发生了。
  他们都回到了当年走出去的城市。
  他们……结了婚。
  ……
  另一边,自从烛慕去买酱鸡之后,祁非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他仿佛早有预料地在相册里找到了几百张照片,并且并不惊讶会看见一半他们共同旅游的合照,还有一半烛慕的单人照。
  其中甚至不乏有烛慕的睡颜照,放大了他长而微卷的睫毛,留住了他微微带笑的嘴角。
  看得出来,无论是拍照的人,还是被拍的人都是一副幸福的模样。
  缺失了一段记忆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明明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照片可能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都是他亲手按下的快门键,他却一点都体会不到当时喜悦的感受。
  而且整件事情似乎也另有隐情。比如他明明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烛慕,就只会和烛慕保持住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未来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越界了?
  突然,祁非的视线定在了一个视频的末尾。他目不转睛盯了好久好久,以至于甚至都没有能注意两个年轻男孩走到他们桌前。
  直到其中一个寸头男孩特别自来熟地热情开口才唤回了他的心神:“哥,能拼个桌不?”
  祁非抬起头,看见了一套黑白配色的校服,眼熟到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类似的。
  第6章
  烛慕一手拿着两盒酱鸡,一手提了两杯茶,从空气都在沸腾燃烧的烧烤店前挤到人流对岸。他第一眼就从大门口看见了安安静静刷着手机的祁非。
  但同时也被五六个一起来的路人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见祁非对面坐着两个人。
  他弯唇,扬声喊了一句:“祁非!”
  声音穿过重重人群,“感应雷达”无比精确地对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祁非疑惑地偏了偏头——他抬头寻找烛慕的身影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对面两个人为什么也一个一脸惊恐地寻找声音来源,另一个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烛慕又走了几步,等到一行人都和他擦肩而过准备出门,他才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惊,认出了祁非的对面那张相当熟悉的脸。
  烛慕还没开口,对方先他一步惊叫了一声:“烛老师!”
  “……李厚启?”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道。
  烛慕表情古怪地看向他面前一碟香味四溢的烤肉和一碗大馄饨,“你不是肚子疼,所以让你妈找我请假了吗?”
  “……额,因为……”李厚启疯狂运作大脑的思考程序,磕磕绊绊地尬笑了两声,“我也没想到,原来我是饿得肚子痛。”
  烛慕:“……”
  烛慕坐到了祁非身边,他把其中一只准备带回家的酱鸡推到李厚启和陌生学生面前,递给他们一份甜酱,眼神扫过重盐重辣的烤肉:“肚子疼就别吃太辣。”
  李厚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烤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烛老师……不用……”
  “吃吧。”烛慕笑了笑,“能和祁非坐在一起,说明你们有缘分,算我替他请你们的。”
  祁非听了一会儿,也就猜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是烛慕现在的学生,另一人可能是他在其他班的朋友。
  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叙旧,直到听到烛慕说到要替他请客,才顺势笑道:“没错,算他替我请你们的。你们既然是烛慕的学生,那论辈分就是我学弟,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你们就别客气了……”
  学弟啊……
  烛慕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绷紧了笑意。
  某人怕是不知道,从目前的心理真实年龄来看,他比李厚启还小了几个月。
  李厚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激动地发出了人猿返祖似的叫喊声:“嗷嗷嗷!烛哥!以后你就是我心目中全宇宙最帅的老师!也谢谢小祁哥!祝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小祁哥?
  祁非抽了抽嘴角,怒瞪了一眼更加努力憋笑,视线黏在天花板上撕都撕不下来的烛慕,对李厚启说:“叫哥就行,可以不用这么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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