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烛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不夸一夸他很会用程度副词?
  思及此,他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烛慕正忙着洗菜,就招呼祁非道:“对了,祁非,明天我有个确认表要上交,你去我卧室里面帮我找找,然后放在我公文包里。”
  祁非打字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敲打键盘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消失,他的表情变了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说了一句“好”,就穿上拖鞋进入烛慕的卧室里。
  不一会儿,烛慕听见他说:“放好了。”
  一阵脚步声之后,祁非从他的卧室回到客厅,坐在餐桌前继续打字。
  噼里啪啦的炸锅声中,烛慕淡定地用锅铲翻炒着绵软的青菜,嘴角依然含笑。
  如果那时没有经过祁非的提醒,他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有随手把白纸塞进教案的小习惯。
  但十七岁的祁非不应该知道才对,毕竟他也是潜移默化在工作中才学到了老杜的小习惯。
  他今天特意把教案收起来,就是为了给祁非一个试探。
  祁非却问也不问,不到一分钟就找了出来,想必也没打算在他面前继续装下去。
  心里一块悬空的巨石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烛慕问。
  听了他的问题,祁非并不感到惊讶,坦白道:“一周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烛慕淡淡地问。
  “……”祁非微微垂眸,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再也落不下去。
  良久他才轻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烛慕往锅里撒了一小勺盐,看着白色晶体颗粒在绿油油的蔬菜里融化,渐渐地,他看得入了迷。
  出神了好一会儿,烛慕突然闻到一股焦味,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终于记起来给青菜翻面。
  他懒懒散散地说:“轮到你问我了。”
  祁非沉默了很久,“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
  烛慕手中的锅铲差点脱手飞出去,好在收手及时,只落下来重重砸在了铁锅边缘。
  烛慕低头看向抽搐的指尖,试着握住锅铲,一时之间手上竟无力提起。
  对工作娴熟如祁非,此时却打不出一个字。
  对料理热爱如他,此时却连锅铲也拿不稳。
  烛慕笑了,声音细微的颤抖也藏在燎燎烈火里。
  “昨天和你一起去海豚馆,我没想到你竟然认出来了菠萝,所以我猜测你可能是恢复记忆了。刚刚的确是有所试探,才随便问问的。”
  祁非默然不语。
  他并不是很在意烛慕是不是在试探他,他只是希望得到那个答案的时间能延后,再延后。
  最好……一辈子都被爱的假象包裹着。
  但现实终有极限,他听见烛慕语气飘然地说:“至于你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仍然得不到答案。”
  烛慕关掉灶台,烧糊的青菜倒进垃圾桶里,擦干净手,对祁非说:“今晚出去吃吧,有些事也的确该谈一谈了。”
  祁非点点鼠标,他看着电脑上的输入法中打出来的一行字:“对不起,我并不想欺骗你,但我已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留住你。”
  随即删掉了所有内容。
  “好,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第21章
  祁非恢复记忆后就已经明白, 十七岁的他终究是不够了解烛慕。
  烛慕的温柔,有时候也需要当作利刃来看。
  他沉醉在烛慕编织的美好幻想里,自以为知道全部的真相就能够化解烛慕的猜疑, 就能够填平阻挠他们的横沟。
  他可以冲动行事,野蛮打破让两人关系得以勉强维持的僵局。
  可那声模棱两可的“好”, 又怎么去确定不是烛慕的一时安抚。
  现如今, 欺骗得来的感情再也无法依赖虚假的情感创伤维系。
  不过也正好, 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住那个人。
  昏黄的路灯下, 小区的人群都集中在广场聊天玩耍,只有两道长长的影子躲在偏远的一角。
  说来也巧, 小区里种起了一排栾树,只是现在花落了,叶子也枯了。
  烛慕捡起一片还算完整的叶子, 捻在手上晃了晃。
  “你其实没有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青梅竹马对吗?”
  祁非肯定道:“也不算对。”
  烛慕一时失语, 半晌才又无奈地加了条件:“……除了我。”
  祁非这才说:“对。”
  烛慕道:“你的病也是谎报的。”
  祁非道:“嗯。”
  听见他毫不犹豫的回应, 烛慕倏地笑了一下:“可是, 你的病却是往小里谎报的。”
  祁非幽深的瞳孔骤缩,紧紧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烛慕回视他的双眸, 一字一句地问:“徐其林和苏遥是好朋友, 这事你知道吗?”
  他看着祁非惊愕的表情就知道祁非的确不知情。
  也对, 这个人极力避免他和苏遥见面,为的就是制造信息差, 让他不知道他的真实病因,让苏遥不知道他开出来的单子, 最后的用途竟然是一场骗局。
  要不是徐其林这个不可控的意外,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在对方那里, 故事竟然完全就是另外一个版本。
  生于阴霾的人,在漫长的灰暗岁月里,终于等到了投入荒芜的一束光,从此否极泰来、枯木逢春。
  他们简简单单相爱,简简单单结婚,简简单单交付终生。
  没有爱意不为人所知的十年,没有痛苦独自消化的十年。
  听上去倒也不错。
  烛慕轻笑了一下,放松地说:“他告诉我,他并不是你的第一个心理医生。而你的抑郁症,早在他也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成为了你心里的一根塑造你现有人格的刺,也就是你的黑暗面。”
  祁非不语。
  他以为尽力不让烛慕和苏遥见面,这个谎言就能越拖越久。
  没想到他自己一朝失忆,先是揭开了自己苦苦隐瞒的谎言。随即就像是扫雷一样,一颗炸弹接一颗炸弹爆炸,埋下的所有引线最后竟然都导向了他自己。
  “他说得很对。”祁非自嘲了一句,但很快恢复淡然的神情,“不过学业压力重,很多孩子都会在少年时期患上抑郁症,这很正常。”
  明明他能借助虚假的情伤欺骗烛慕,获取他的同情心,从而和他结婚,定下一个荒谬的三年之约。
  可他却下不了决心让烛慕为他真实的痛苦而感到悲伤,更不希望因为那可笑的同情就困住他的一生。
  何其矛盾。
  烛慕微敛眼帘。
  “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的父亲呢。”
  祁非顿了顿。没想到烛慕对真相的把握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惊讶,早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他就知道失忆的他放任了一个大麻烦靠近烛慕。
  “徐其林告诉你的?”
  烛慕“嗯”了一声。
  “他说你父亲对你管的很严,限制你交友。所以高中的你才会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阴晴不定吗?”
  “你也认为我……蛮横霸道?”祁非说不上怎么有一点酸涩堵在胸口,连带着说出口的嗓音都十分沙哑。
  “不。”
  烛慕站定在栾树下,仰头仿佛望见了花满树的景象。
  “我觉得你很温柔,也很阳光。你和他们一起参加篮球联赛的时候,我看得出你是真高兴。”
  “虽然后来你提出断绝朋友关系,当着他们的面把篮球摔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很痛苦。”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做,但我就是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灯光把烛慕的头发打成了橙金色的,美得让祁非失了神。
  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画下的作品,又回忆起一个月前,那是他第一次认为那幅画竟还有第二层含义。
  “还记得高二那个我们养了一学期的小猫吗?它就是你的善良。”
  烛慕仰视着,并没有注意到祁非身体狠狠一颤。他颤声轻喃了一句“不要说”。
  烛慕没有听见。
  “我记得那次它生病躺在地上直发抖,你偷偷甩开保镖,带着它跑到东城区才找到宠物医院把它抢救回来。就连我当时也觉得很震撼,你竟然会为了流浪猫做到这个地步。”
  “它因为你的善良才能够活下去,如果不是因为你,它或许早就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夏夜……”
  “我救不了它。”
  祁非音量不大,却震住了烛慕的未尽之言。
  “它死了,就在我眼前……我救不了它,甚至还……害了它……”
  烛慕循声望过去,祁非双目通红,比十七岁的他多了更强烈的凌厉和恨意。
  他愣了愣,直觉这段能让祁非失态的回忆非常关键:“什么?”
  烛慕见祁非闭口不言,顿时急迫道:“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一切吗?我想知道,那只小猫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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