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祁家人从生下来,命里就只有家族荣誉。苦学是为了家族荣誉,抛弃情感是为了家族荣誉。我们不被允许拥有除此以外的任何情感。祁统是,我也是。孤独是祁家人唯一的归宿。如果当时不是祁统疯了,他绝对不会听取医生的建议,送我去读正常的学校。”
  烛慕满脸震惊:“这不是耍无赖吗?……所以为了让你抛弃感情,是你父亲……”
  祁非垂在身侧的拳头鼓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顺着他的话拉开了记忆血淋淋的一幕。
  “他让保镖抓住了那只猫,等到我放了学,当着我的面打死了。”
  烛慕脸色霎变。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人要有起码的善良,不仅仅是对人,更是对花鸟鱼虫、世间万物。
  后来当了老师,更是要在善良方面以身作则,不能带坏学生。
  他怎么能料的到,天下还有父母竟然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似乎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祁非避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情绪平缓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凝了寒雪一样冰冷。
  “很多事你应该都已经听说或者猜到了,我也不会再有所隐瞒。十年前我对你……的确曾有过心动。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你说要和我交朋友,我更是觉得稀奇。但当时我的感情认知还很懵懂,你也知道,这做不得数。”
  “我十八岁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去接受所谓‘祁家人的命运’,逐渐背离所有人。习以为常久了,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你大可不必为我感到悲哀。”
  “……烛慕,我一直当你是朋友,而我的母亲又因为难产很早去世了。”祁非勾唇,脸上的阴郁淡去,换上了一副放松的表情,“所以你妈请求我帮助你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有一个好妈妈。人终有一天会淡忘眼下最痛苦的记忆。而这一段时间,你妈妈给你留了三年。”
  “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你就这样继续下去……家族荣誉是我的宿命,我既然享受了祁家祖祖辈辈打下来的荣华富贵,这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未来还有可能………”
  在漫长的沉默里,谁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祁非的心里想了些什么。
  他只是望着烛慕,满溢的爱意融化在眼底,隐藏在冷漠如同冰面的目光下。
  “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
  “这一次,也该轮到我提了吧。”
  “烛慕,我们……”
  祁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像是插了一根冰刃,让他呼吸十分困难。
  就连很轻很轻的三个字,也滞涩在喉间怎么也倾吐不出。
  反倒是心痛难忍,搅得四肢冰冷麻木,在十月的天里如坠冰窖。
  幸好烛慕突兀地说了一句:
  “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祁非暂时松了心头紧绷的弦,说:“……你说。”
  随即便听他问:“为什么你要喝三年的绿茶?”
  “……”
  “祁非。”烛慕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对你的感情,是出于对你多年照顾的感激,还是发自内心的爱。”
  “……”
  祁非很想问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但不知道答案总比得到不想要的答案要好一点吧。
  他于是缄默不语。
  烛慕拾起一朵枯萎的栾花,递到他面前。又在祁非下意识伸手接过前制止了他。
  他顺着祁非脸颊的弧度慢慢举起整朵花,直到遮住了祁非那过分浓烈的目光。
  向下的嘴角终于避开说谎的眼睛,出现了不一样的哀伤神情。
  “我想,爱应该要大于感激吧,因为我想象不出我离开你之后的生活。我……不想失去你。”
  即使我们的开始是由无数个谎言堆砌起来的,但我已放不开手。
  祁非嘴唇微颤,震惊到小口小口地抽气,利用冰冷的空气来抚平内心的躁动。
  他猛地抬手,用力钳住烛慕的手腕,下拉,再次暴露出如炬的目光:“你……说什么?”
  烛慕轻声,又极具诱惑力地问:“你还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祁非咬着牙,“烛慕,不要可怜我。比起被你可怜,我宁愿………”
  他的话停顿在了唇舌交缠间,视线再度被枯萎的花身挡了去。呆愣之间,竟然放任了对方一寸一寸地入侵雄狮的领土。
  漂亮的深色瞳孔睁得大大的,倒映出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烛慕在他下唇咬了一口,感受到血腥味在唇与唇之间传递,随即轻笑了一下。
  “这样呢?也还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吗?”
  “还是……”烛慕扬了扬唇,“算我强吻?”
  第22章
  祁非摸了摸嘴角疼痛的地方, 垂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见他默然不语,烛慕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慢慢落下。
  他紧紧盯着祁非看了一会儿,突然拉过祁非的手问:“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祁非?”
  得不到答案他也不在意,反而不容置疑地拉着祁非从小区僻静的小路穿过热闹亮堂的广场, 从车库里提了车, 带着祁非大晚上飚到目的地。
  祁非始终低眸看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心很温暖, 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摸在皮肤表面很舒服。
  就像他展现给别人的感觉一样——温暖、舒服。
  *
  夜晚的墓园一个人也没有。阴风阵阵,吹得高高的松柏摇曳, 投下一大片怵人的黑影。
  只有一盏昏暗的长明灯亮着,在夜里发着幽深的光。
  尚城不禁墓园的时间。门卫打着手电筒在萧瑟的寒风抖了抖身体,闷头给这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墓园的勇者带完路就飞快离开。
  祁非侧目, 看向全神贯注埋头走路的烛慕, 心里也很惊讶。
  他知道这里葬着烛慕的父母, 却想不到他带他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很快, 烛慕站定在了靠近门口的第一排第三个墓碑前,祁非见状也快速跟了过去。
  烛慕关闭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在昏黑的环境下蹲了下来, 轻轻抚摸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字迹。
  那里遵循了妈妈的个人意愿, 刻的是“一生爱吃甜食的辛女士”。
  而她的左侧,就躺着烛慕的父亲烛茂。
  烛慕怀念地擦拭一尘不染的墓碑表面, 神色郁郁。
  “我爸这个人很规矩,他虽然没对他的墓做什么要求, 但我知道他对任何小事都像他钻研计算机技术一样一丝不苟,所以他墓碑上的内容都是以最规整的格式刻出来的。”
  “我妈就不一样了。她说她一生不得自由,只求死后不再做谁可有可无的孝女贤妻, 而且还要去和老天爷说说,让她换个能吃遍所有甜食还不蛀牙的世界。所以她的墓碑上,连完整的名字也没有。”
  祁非也蹲了下来,追寻着他的指尖,在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将食指放在墓上刻字的缝里,去感受辛晴所追求的自由。
  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让她坚定地选择了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送我妈的骨灰躺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座墓碑,很神奇的是,上面什么也没写,既没有墓主人的名字和家庭信息,也没有他的墓志铭。或许他追求的是更加毫无留恋的自由。”
  烛慕的手按在祁非的手背上,阻止了他一笔一划描摹的动作。
  “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只是觉得,既然墓碑上没有名字,其实写谁都行不是吗?上一秒是他,下一秒是我,又或者是其他人。有时人活着的意义,甚至还不如一个刻在石碑的‘代号’……”
  祁非下意识弯曲指尖,眼神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露出惊讶和恐慌。
  他明白烛慕的意思,对刚刚丧母的烛慕来说,那时的他完全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祁非宁愿编出一个假的青梅竹马来挟恩图报,也要为他创造活下来的意义。
  他用力抓住烛慕的手,想说“不是的,世界上总还有谁值得你留恋”,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烛慕半跪在墓前,倾身抱住。
  烛慕埋首在他肩窝里。
  模糊地轻声说:“祁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所以,相信我爱你,好吗?”
  原来烛慕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想要告诉他,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情。
  ——视彼此为唯一的归宿。
  祁非心脏钝钝地被刀锋磨着,又酸又疼:“好。”
  “我信。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谁也…不能……
  *
  同样的店铺,同样的位置,时隔一个多月,乐闻再次见到了烛慕。
  他自己脸上的疲惫因为事业上升期日益加重,烛慕倒是比上次表情缓和多了。
  乐闻稀罕地注意到烛慕全程一直在给人发消息,脸上不自觉的笑容好像谈恋爱的高中生一样,秒懂地欣慰一笑,趁着他的注意力分散,悄咪咪试探道:“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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