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嵇辰觉得什么东西将他的嗓子眼堵住了,那东西好像是从他一会剧烈跳动一会戛然而止的血红心脏上涌来的,生涩异常,又重的慌,他没有说话,怜南也就这样看着,和这两年每次看他的眼神一样。
嵇辰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卑劣和狼狈让他活在怜南眸光中的每一寸都如蚂蚁般慌乱的爬动,他受不了再也受不了怜南恍若机械的眼神,受不了怜南闷热的夏日长袖下深深浅浅的伤痕,他仿佛恨了怜南一辈子一样扬起此生最恶劣的微笑。
他说:“哦,我上次去a市出差,在咖啡厅看见宋津言了。”
嵇辰看见怜南的眼神从无焦缓缓地凝聚成一点,随后那双眼的眸光终于真正地放在他这个名叫嵇辰的人身上,那是一种嵇辰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无数尖细得恍若竹丝的箭予穿透他的全身。
嵇辰听见自己继续说。
“你肯定好奇他在干什么吧,咖啡厅他一个医生能干什么呢,相亲,相亲啊,对象,女生,当然是女生,不是被你勾引了宋小公子怎么会变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他们谈的挺好的,我看着也般配,宋伯伯宋阿姨一定很满意,不对,只要不是你,他们都一定特别满意。”
说着说着,嵇辰发现怜南的眼睛又变成了从前那种,像是他年少时怜南自上而下无视扫过他的每一次,他暴怒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狠狠地怼到了怜南的眼前,他的手距离怜南的脸只有几分,只要伸展直手指就能碰到青年苍白的脸。
无论父母出事前后都抗拒同别人亲近一分的怜南第一次身体没有下意识的躲开,他整个人像只能靠直觉辨别危险的小动物,一双眼凝成一个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照片。
隔得太近,虚焦发晃,但怜南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人。
是宋津言。
陌生的长大了一些的宋津言。
嵇辰的手指颤抖地延伸,仿佛就要不经意触摸到面前的人,可下一刻,他就把手中的手机砸了出去,大声吼道:“滚!”
当日,怜南见了朋友后,就收拾了行李,带着一床被子两身衣裳和所有的现金,上了去往a城的火车。
回转思绪,怜南才慢慢感受到自己胃疼的厉害。平日疼一疼都是不吃药的,但是等会要去见宋津言......他下了床,从抽屉里找出半盒胃药吃了两颗。
疼痛渐渐被压下去一点,怜南开始能走路,他还是捏着昨天那张纸到了医院。
挂号这次换了个护士:“有相熟或者想挂的医生吗?”
怜南手捏紧单子,轻声道:“宋津言宋医生。”
护士没有抬头,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最后鼠标一点:“好了,第23号。”说着,一张单子从窗口被递出来,怜南尽量镇静地接过,眼眸定在门诊单子上。
排队号:23
性别:男
年龄:24
挂号人:怜南。
挂号医生:宋津言
门诊科室:消化内科(普通门诊)
第2章
a市第一医院,三楼,消化内科。
虽然不是节假日,依然人来人往,护士匆匆忙碌着穿梭在各个科室之间,电梯“叮”的一声响后,怜南从电梯里面随着人群出来。
他捏着手中的门诊单子,才一个进出电梯的时间,单子就皱巴巴的了。怜南手一点一点捏着,又松开,纸被戳破的声音让他思绪回神了一些。
虽然内里翻天滚地,但此时怜南除了面色苍白些,其他都还算正常。他跟着人群到了科室外面的接待排号区。
护士翻着电脑:“叫什么?”
怜南报了名字,护士在电脑中翻找一通,鼠标点了一下笑道:“挺少见的名字,我看看排的号,宋津言宋医生啊,那前面人有些多,等会那边屏幕上出现你的名字,就可以过去了。”
说完,略有些年长的护士抬眼,看见怜南后,唇角上扬了些,轻声打趣:“难怪叫这个名字,小伙子长得可真好看。就是脸有些白,平常没有好好吃饭吧,这不行的,年纪轻轻的要注意身体。”
怜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了一声谢谢。待他走到一旁的等待区后,一旁年轻的小护士附到护士长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两个人相视笑了一眼。
屏幕上名字不断重复着,怜南看着自己前面的名字越来越少,手将单子捏的越来越紧,一直到单子被汗水浸湿,他才发现自己身体在颤抖。
怜南闭上眼,脑中一片空白,一直到屏幕叫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从等待区到要去的12科室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旁是一个个开着门的科室,他要去的12科室在最里面。
他慢慢走过去,脚步停到12科室门外时,上一个病人正要从里面出来。科室里面传来不太清晰的交谈声:“谢谢宋医生,那我先去做检查,拿到了单子再回来找您。”
随后是一道清冷熟悉的男声:“好。”
......
一瞬间,怜南听见了自己心跳静止的声音。
他的眼眸顺着门向里面望去,上一个病人擦着他的肩匆匆而过,他捏着单子望向里面穿着白大褂的人。
恰巧宋津言也望过来,一瞬间,两人眼神对上。
怜南眼眸轻颤着,一声“宋津言”还未说出口,就看见里面的人移开了眼神望向了电脑,鼠标轻轻一按后,声音随之响起:“23号怜南是吧,进来吧。”
怜南捏紧单子,坐在了桌子面前,眼睛直直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人。
当年宋津言出事后,宋家父母去见了他。
监狱狭小的探监室里面,宋家父母将车祸的照片砸在他脸上,照片锋利划过他的脸颊沾染了血,可这样一点血和照片里面大片大片的鲜红根本不能比。
听到噩耗的怜南麻木地蹲下身去捡照片,细小的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滴在蓝白的囚服上,浸成浅浅殷红的一团。
宋父抱着失控的宋母,向来端庄最重面子的宋夫人头发散落,满脸是泪,声音尖利地嘶吼着:“是你,是你害死了津言,如果不是为了你来回奔波求人,津言根本不会死......”
宋夫人奋力挣脱开宋父,一巴掌直接向怜南打了过去,随后瘫软在地泣不成声:“我们宋家到底欠你怜南什么,到底欠你怜南什么,你要这么祸害津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后来怜南被提前释放,他浑噩地从监狱回家时,宋家已经提前清理了房子里面有关宋津言的一切。他推开门时,房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盆枯萎的仙人掌。
没有照片,宋津言也不来他的梦。
这么狠心的人现在就在怜南眼前。
长大了一些,好像还高了一些,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清冷。
怜南直直地看着宋津言,眼泪直直从眼中垂落。
宋津言本来低头写着病例,问了几声对面不说话后,抬眼就看见这一幕。他不由蹙眉,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桌面:“哪里不舒服?”
怜南回神,张口了半天才低声吐出一个:“胃。”
宋津言看了眼怜南苍白的脸色,起身到了怜南面前,伸出手按压了一下怜南的左上腹部的一块:“这里吗?”
其实胃还是在疼,但怜南好像感觉不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身前,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怜南从前总是很讨厌这种味道,但在宋津言走后,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因为医院的味道和宋津言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喃喃开口:“是。”
宋津言手止住,又按压了几个地方,问怜南疼不疼。怜南嘴上一一回答着,手不断地扣着指甲,直到宋津言坐回来,笔刷刷写了几下后问道:“疼多久了?”
怜南如实回答:“一天。”
“一整天?”宋津言停下笔。
怜南停顿了一下,他很熟悉宋津言这种语气,大学时他逃课或者挂科被宋津言发现了他就是这种语气,怜南不由扣紧了手指后说:“没有,早上开始疼的。”
后面宋津言问了些别的,怜南一一回答,拿着检查的单子被护士送出去时,怜南整个人其实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他机械地按照医院的指示牌去缴费,然后做那些检查,难受的不难受的,检查结果都要等。做完全部检查后,他蹲在垃圾桶旁边呕吐了起来。
他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都是一些清水,怜南呕着呕着,突然笑了起来。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偶然看他一眼,像看着疯子一般怕怕地走远一些。
怜南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手中的单子被他抱在怀中,头也随之埋下,他哭得声音并不大,身体一颤一颤的,将剩下一点外泄的声音也压了进去。
泪水打湿了露出来的一节手腕,上面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兴奋,喜悦,幸运,委屈这些情绪将怜南紧紧包裹着,麻木的灵魂终于有了寄托之所,仿佛只要哭出来,这两年就没有存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