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怜南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但良久之后又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眸重新定到诊断书上,望向林灿:“机会大吗?”
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为“还有机会吗”。
林灿听懂了怜南的弦外之音,不敢直视怜南的眼睛,很轻地摇了摇头。
“......很难。”
怜南也就明白了,原本他是要让林灿和葵花瞒住的,但林灿刚刚说的事情让他犹豫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抠着手中的诊断书,犹豫片刻后轻声说:“可以麻烦你们先不要告诉别人吗?”
葵花被怜南生疏的语气弄得想哭,转过身哭着点头:“好。”
林灿迟疑着开口:“不告诉宋津言吗?”
怜南眼中明显也有犹豫,轻声道:“你们觉得我该告诉他吗?他失去了记忆,陡然面对这么大的刺激,即使想起来了......他自己可能也会出事。”
只是出事吗?
这个问题在怜南心头转了转,到底还是没在两个人面前说出——“如果宋津言知道了一切,到时候我走了,他可能活不下来。”
林灿语气依旧迟疑:“可是......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藏起过去的照片是他,闭口不对宋津言吐露实情的他,现在觉得要告诉宋津言的还是他。
葵花没有说话,很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我没有见到卫茵最后一面。”
这几乎是葵花第一次当众表露她和卫茵的感情,她低着头很轻说道:“我当时在c城,心里面全心全意只有如何将那个男人拉下马,卫茵给我打过两个电话,但我总是很忙......很不耐烦地把他的电话挂了,卫茵死的前一天也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在一个酒局......没有接到。”
其实只是刚刚怜南和林灿的只言片语,葵花不太清楚怜南和宋津言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觉得......她总觉得。
葵花望向怜南,心被压得沉甸甸的跳不动一点:“如果......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人,需要好好的告别,怜南,会遗憾的,会很遗憾,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如果我知道当时卫茵在医院,我一定会先放弃c城这边的事情的。即便无力挽回,我也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怜南无法说出当初在医院的事情,葵花看着他,让他的眼神不能避让。怜南手很轻地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到了自己的一滴泪。
“我会好好考虑......”怜南声音低了低,刚刚的笑声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在死亡如此宏大的命题面前,爱偶尔也变得苍白。
怜南还是没有住院,和葵花说让他考虑几天。
事到如今,葵花已经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请求,将怜南送回家后自己蹲在小区公园无人的地方哭了很久。
怜南回到了房子。
即便住了很久,宋津言也进来住了一段时间,但怜南还是不习惯将这里称为“家”。怜南看不懂报告,只是一遍一遍看着上面一声的诊断,看了很久,天色都看黑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出这口气,怜南又想哭又想笑,可能是今天好好吃了早饭,胃一直到现在都不怎么疼。但也有可能怜南只是习惯了,他的胃病一直很严重,当初宋津言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发了很多次脾气,当然在怜南的眼中,宋津言说话重一点就是发脾气了。
其他事情上宋津言几乎都对他百依百顺,但胃病这件事情上是宋津言难得的坚持。但他挑食成习惯,即便宋津言在的时候,因为宋津言太忙,即便宋津言每次都叮嘱了回来询问了,但他还是喜欢草草混过去。
后来宋津言出了车祸,他以为宋津言死了,饭这东西......有一顿没一顿都是好事,后来来了a城,更是......怜南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好像连老天都怪不了,真要怪只能怪自己。
是以前每一次的不在乎透支了未来,怜南想着想着,对自己又生不起气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将自己裹在了一层厚厚的壳中,连他自己都只能感知到微淡的情绪。
......也是好的。
让他发着呆还能思考后面要怎么办。
割过太多次腕,怜南丧失了一定对于死亡的恐惧。手上每次雨天泛痒的伤痕让他能一遍又一遍想去刀片割开脉搏的瞬间,他是想死割开手腕的吗,其实也不尽然。如果他真的很想很想死的话,这些年应该也活不下来。
怜南到底是害怕的。
倒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如果下去见到爸爸妈妈和宋津言,他要如何解释自己愧对的生命。
他是被爸爸妈妈和宋津言的爱托举起来的橱窗里最精致的娃娃,穿着公主裙,在八音盒上跳着芭蕾。
爸爸妈妈和宋津言给予他的爱未停歇,他就随着舞曲一直旋转。
这就是为什么那两年中他还是活了下来,因为他们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爱,即便是死亡,他们的爱也早已融入他的骨髓,陪伴他旋转到生命最后一刻。
偶尔偶尔,他只是真的太思念他们了,他觉得即便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他们看在他因为思念如此苦痛的份上也能够原谅他。
想着想着,外面就下起了雨。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喜欢下雨,怜南久违地打开电视,发现一连几天都是雨天。
明明是夏天......
天气预报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全国各地将迎来大面积降雨......”
怜南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还算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了爸爸妈妈。
他高兴地跑上去抱住两个人,但两个人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宝贝,是不是不开心?”是妈妈开口问的。
怜南摇头:“没有,之前不是很开心,现在还好了......”
妈妈将他抱在怀中,温声说道:“宝贝,承认自己不高兴是很正常的事情,人的情绪不是一个天平,也不是加减法,即便有很开心的事情,也是拥有不开心的权利的。”
怜南于是整个灵魂慢慢黯淡了下来,他轻声说:“我得了癌症,我......我还不想死,宋津言还什么都没想起来,我还想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我还没有腻......我们两个还没有头发花白,还没有一起去很有名的西棠园看白玉兰,还没有和好......他还觉得我将他当做了替身,他还觉得我爱上了别的人,还没有去西伯利亚看雪,我还不想死。”
爸爸开了口:“怜南,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的怜南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只要独一无二的娃娃的小孩了。爸爸妈妈很抱歉,这种时候不能陪在你们身边。”
怜南眼睛就这么红了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一场梦,他在妈妈的怀中不住地哭,像是要把这两日没哭出来的眼泪全部哭出来,在梦中,在最信赖的爸爸妈妈面前,他才能毫无伪装地展现自己的懦弱,他抹着眼泪,轻声说:“爸爸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
当初站在卫茵的病床前,怜南信誓旦旦地想,如果他是卫茵,他不会告诉葵花。但是真的当他站在卫茵的位置,他才知道卫茵当初到底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
那通在临死之前播出的电话,卫茵是不是还是反悔了,葵花没有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卫茵到底是抱着遗憾死去还是由心而出的庆幸。
怜南后知后觉,爱无法给一切答案。
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给他答案,只是温柔地说:“宝贝,遵从你自己的心。”
怜南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眼泪落了满脸,他扶着床架从床上坐起来,窗外的雨并没有停。
雨声滴答滴答,没有白日的大,却如流水潺潺。
怜南抚摸自己的胸口,想听一听心的声音,但心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恍若机械地跳着。怜南弯曲着身子,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埋在腿上,心跳声变得更加局促大声了些。
怜南在哭。
他哭得比梦中小声一些,眼泪都是很轻很轻地落,但是哭了很久,怜南都不知道自己的答案。他自私地希望宋津言在最后的时间陪在自己身边,又自私地希望宋津言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翻开手机,打开那个监控软件。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看了最近一个月的录像,眼眸盯着那个到死都不会忘的背影。
一个月,二十多天,五六十次,宋津言一次都没有往他所在的方向停留。怜南的眼眸停在某一日,小猫“喵喵咪咪”地要跑出来,看出来是要如从前一般来找他,但宋津言背着身将小猫抱入怀中,就这么进去了。
这是为数不多他的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中有宋津言长久停留的画面。
怜南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戳了戳宋津言的人影,手机很快跳转到续费的页面,怜南一时间觉得手机都在欺负他,想丢出去最后却只是点了一个“叉”。他关上手机,又打开,最后又关上。
那张只用过一次的手机卡还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机,他没了再一次拨出去的想法,却又很想念那个深夜。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还在小心地试探,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觉得只要岁月漫长下去,重新和宋津言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