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知竞,你是不是有病啊!”
  徐知竞才不管这些,把夏理玩得曲着腿发颤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他贴在夏理耳边说悄悄话,噙着笑啄吻对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问:“这次怎么不和你的唐颂哥哥告状了?”
  “不和他说说昨晚你是怎么过的生日?”
  ——
  徐知竞对唐颂微妙的敌意并非无端产生,而是有迹可循地由夏理点点滴滴的偏心滋养。
  或许友谊可以更为包容,但喜欢却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要每分每秒都称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比重,每时每刻都比较自己与他人得到的细微回馈。
  徐知竞顺遂的人生到了唐颂面前就只有落败,毫无意外地在每一场由夏理决定胜负的对垒中成为输家。
  先来后到在夏理心里似乎是最为重要的一项因素。
  无论如何,更晚相遇的徐知竞都没能赢得哪怕一局的胜利。
  夏理永远对唐颂最上心。
  要先给唐颂的小马喂苹果,要先接唐颂的冰淇淋。
  要第一个喊唐颂的名字,要和唐颂牵着手沿北山街一直往黄昏的大院走过去。
  徐知竞始终排在第二名。
  有更优秀的小马也不行,有更合口味的冰淇淋也不可以。
  即便同时出现也不会成为最先脱口的名字,只能踩着夏理的影子看夕阳渐渐在山后沉落。
  徐知竞当然也尝试过投其所好。
  他去学单簧管,学唐颂的样子更温和妥帖地待人。
  可夏理却每一次都只会跑到唐颂面前说‘讨厌’,说徐知竞是幼稚的学人精。
  徐知竞为此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解,甚至怏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藏入心室,让它变成一种奇怪而渺小的钝痛。
  这样的痛觉不常出现,但又切实地存在着,捉迷藏似的在夏理的每一次不公正后一闪而过,把徐知竞的心装进漂亮的气泡里,晃悠悠飘起来,再拿唐颂的名字戳破。
  ——分明是夏理先来招惹他,分明是夏理先要和他交朋友。
  徐知竞的愤懑在某天终于满溢,要扒着喉咙从鲜红的口腔中爬出来。
  他到底想起自己是谁。
  是任何事物都唾手可得天之骄子,是在权力与信托金的环抱中由无数谄媚坚坚实实捧在云端的徐知竞。
  徐知竞生来就该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此前对夏理的所有温柔都已经算是迁就。
  他想起世界史课上老师谈论巴洛克时代的论调,咏叹一般,抑扬顿挫地说着十七世纪的西方贵族如何左右他人的命运。
  教室里坐满了与徐知竞家世相当的孩子,以至于那位老师都在这样的氛围下误以为自己也已然是其中一员。
  他用优雅连贯的词汇低呼,如同一幕歌剧正欲开场。
  序曲过后,徐知竞听见他说:“就算到了今天,普通人的命运也还是掌握在将来的你们手中。”
  彼时徐知竞十一岁,世界非黑即白,他反感地皱起了眉,自此以后,那位老师便再也没有在这所学校出现过。
  年幼的徐知竞以为自己勇敢地维护了所谓的正义,殊不知这也是他第一次像对方所说的那样,将他人的‘命运’变成自己手中一件随意的玩物。
  徐知竞在十六岁的春末后知后觉意识到,就连夏理也能够成为被奉上的礼物。
  他于是颇为任性地向母亲讨要。
  像要一只小猫一样,去要一个活生生的人。
  ——
  愿意被主动记起的过往叫作回忆。
  而所有不愿意的就只好偷偷钻进梦里,迫使夏理又一次去经历。
  他在梦中回到属于自己的十六岁,徐知竞过完十七岁生日不久。
  北山街的大院要为接下去的峰会改建。
  夏理在离开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青灰的砖石上爬满了盛开的凌霄花,满墙嫣红,漂亮得好像知道来年就不会再开了。
  那座院子最终被重新规划成了酒店,负责接待各方与会人员。
  徐知竞跟着父母一起搬去湖区的另一处别墅,仍旧傲慢地在最繁华的地段享受着他人窥不见的幽密,还是当他的大少爷,听拜访者数不清的奉承。
  夏理起先讨到过几次回家的准许,后来却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那时父亲的企业已然并入徐氏旗下,公告一出,夏家夫妇便彻底退出运作,只等子公司下一季度分红。
  他们悠闲地继续着富足的生活,在夏理都不曾知晓的时刻孕育出新的生命,让丰沛的爱意环绕后者长大。
  夏理回到家,不知所措地看着保姆怀里的婴儿。
  正巧有亲戚来,笑盈盈就说出了一句或许确实算作事实的话。
  保养精致的女人用她富态双手接过了夏理的弟弟,将对方托在臂弯里,轻哄着说:“夏理,你看你都不回家。”
  “爸爸妈妈不喜欢你了,现在有弟弟了就更不要你了。”
  她在说这些时并不看夏理,而是笑着与那个尚且没能定下名字的婴儿对视。
  夏理想要反驳,又不敢将好不容易要来的回家的机会搞砸,踌躇许久也只是向前挪了半步,无甚表情地靠近,试图从一个婴儿身上得到不可能的回应。
  他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看新的生命用一种并不直接的方式为自己带来不曾体验过的苦痛。
  那双先前还充满好奇的眼睛在他伸出手尝试拥抱的一瞬没有丝毫征兆地移向了他。
  夏理的弟弟停顿了一秒,然后同样出乎意料地嚎啕哭了起来。
  他听见脚步声,很快又看见母亲从卧室的门框下穿过,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小儿子从女人手中接走。
  曾经字句清晰承诺过会带夏理回家的口中此刻却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声调柔和的单音。
  母亲温声细语地将孩子哄睡了,递给保姆,在重新回到卧室之前,留给夏理一道满是嗔怒的,幻觉般愤然的眼神。
  “你看,阿姨说什么来着。”
  女人说着就要跟进去,离开会客室前格外关心地特意补上了一句。
  “妈妈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对方分明衣着典雅,首饰名贵,夏理却半点都不喜欢。
  他寂寂在门外站了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末了拿出只存了两个号码的手机,有点难受地拨通了其中一个电话。
  “徐知竞。”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我听你的话。”
  “我不要回家了。”
  第4章
  唐颂定下时间,对未知的迷茫就变成了等待一个既定日期的煎熬。
  夏理在床上醒来,又在床上睡去,恹恹度过一天,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由着徐知竞玩具一样摆弄。
  他偶尔看手机上的年月,对简单直白的数字萌生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徐知竞某次说他不专心,把手机抢走了,莫名引发一场连夏理自己都觉得毫无必要的争执。
  “夏理。”
  “宝贝。”
  徐知竞不知怎么又叫他。
  夏理背身躺着,对方见他不给回应,于是将手搭上腰间,贴着那件柔滑的睡衣,晃悠悠游到了小腹的位置。
  徐知竞哼笑着轻咬夏理的肩膀,小狗似的又在之后拿舌尖去触碰。
  夏理搞不懂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愉悦,茫然地垂眸,看徐知竞的指尖顺着褶皱爬进了领口。
  “我不喜欢你。”夏理突然说话了。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
  徐知竞隔着衣摆拍拍夏理,像逗一只小猫,害得夏理本能地跟着动作一颤。
  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在心中升起,让夏理焦躁地想要从徐知竞怀里逃出去。
  可对方却好像提前洞悉了他的思想,将手臂收得更紧,让掌心死死贴住皮肤,陷进白润的皮肉,随话音缓慢地摩挲。
  “你最好见到唐颂也是这副死样子。”
  “不是也没关系。”徐知竞又说,“他有女朋友了。”
  这件事原本应当由唐颂亲口讲给夏理听,此刻却被徐知竞提前揭晓,成为一道让夏理的身体连同思绪一起变得僵硬的魔咒。
  持续的耳鸣自此长久地阻塞住听觉,残余渺远的空响,散不去地制造出被模糊后的尖啸。
  夏理盯着沙发旁的小夜灯看了一会儿,突然回眸,吻住了正害他伤心战栗的徐知竞。
  他需要一点即时的爱,要把心脏里忽而塌陷的部分填补起来。
  “徐知竞,我是真的讨厌你。”
  ——
  唐颂包下了一处位于瑞士的雪场。
  夏理和徐知竞从首府转机,抵达时已到了夜晚。
  天仍没有黑,半明半暗地铺着灰蓝,笼着雾似的浮在小镇尖顶的房屋上。
  夏理远远朝一盏路灯望过去,唐颂便在这时出现,像是骤然降临的使者般,拨开浓雾,温柔地来到了眼前。
  “唯唯说要来接你们。”
  夏理听唐颂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稍过了几秒才迟钝地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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