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势均力敌的对谈在双方相互欣赏的情况下必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惜夏理被戳中了痛处,更像是一只为了掩饰伤口而尖叫的小猫。
eric自知继续下去只会惹对方反感,意犹未尽地挑了挑眉,到底换下了原本的回答,接上一句:“我是观众,只看戏。”
这场剧不好看,四幕戏才演至第三幕,夏理就起身打算离开。
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eric还要在这里留多久都与他无关。
池座中央少有空位,夏理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断说着抱歉。
他在终于迈入大厅时长长舒了口气,抬眼眺向穹顶下那盏硕大的吊灯,一瞬间感到一阵目盲般的恍惚。
明暗的剧烈变化带来暂时的失衡,夏理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好像终于拥有身体的幽灵,哪怕站上地面都感受不到真实。
屏幕又一次亮起来,依旧是不变的三个字。
夏理隔了几秒才接,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用他不曾预料的冷静口吻念出了他的名字。
“夏理。”
徐知竞的声音其实最适合说情话,低沉又不过分醇厚,甚至还留有一丝尚未彻底褪去的少年气。
可现在,他却仿佛正压抑着试图保有基本的体面,寄希望于编织谎言的人能够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要我去学校接你吗?”
愤怒是一件很容易感知的事,何况夏理确实有错在先。
他心虚地先摇了摇头才想到回答,捧着手机小声说:“我已经在路上了。”
“这样,那我等你。”
“不用等……”
夏理话没说完便被自己打断了。
他的脚步跟着话音停下来,一错不错让目光凝聚到徐知竞身上,看对方盯着自己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声音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反倒显得不真实,更像被加上配音的默剧,与画面割裂出细小的时间差。
“实验报告写完了?”
“……徐知竞。”
“你可真聪明,迫不及待找下家。”
徐知竞这次终于朝夏理走过来。
他随手挂断电话,将手机丢进口袋,先前在耳畔曲得泛白的骨节此刻以更强硬的力道攥在了夏理腕间,即刻制造出钝痛,毫不体贴地拽着夏理往停车场走。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徐知竞捉着夏理很重将手臂往回扯了一下。
“要搬出去,要做实验。你就这么肯定他比我好,想把我踹了?”
徐知竞说这话时来了一阵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在夏理仓惶不安的心里翻出很久以前的影子。
夏理腹诽徐知竞的愚钝,非但猜不到他其实只想离开,还要幼稚地和别人比较,以为是他喜新厌旧。
这带来新的痛楚,在夏理空荡荡的心室中撕裂出难以言明的苦涩。
类似于突然掉进一场明知回不去的梦,一切都是朦胧而美好的,一切也都是陈旧且凋零的。
年少的徐知竞是困在时间里的一道标志,夏理偶尔回看,他就温温柔柔定格在远去的十六岁。
“徐知竞,我们现在算什么?”夏理愿意再给徐知竞一次机会,“我们在谈恋爱吗?”
“谈恋爱?”徐知竞笑着反问。
他拉开车门,把夏理丢进副驾驶座,根本不绕路,欺身压上去,用膝盖挤开了对方紧并的大腿。
“你想怎么谈?用你这张嘴吃完我的再去哄他?”
徐知竞气得眼红,年轻躁动的灵魂根本不懂该如何爱人,只知道要把愤懑连同欲望一起发泄出去。
他伸手去扯夏理的衣襟,把那件黑色的大衣拽得卡到对方手肘上。
夏理骂他有病,他就一言不发扑上去咬夏理的嘴唇,被掐住脖子也不肯松口,要把夏理的血都咽到自己肚子里去。
“因为你给钱就能睡我,所以觉得别人也和你一样下作是吗!徐知竞!”
夏理用一切方式拒绝,咒骂、踢打,拿湿淋淋含着泪的眼睛与徐知竞对视。
两座车狭小的车厢从最开始就决定了他的失败。
无效的抗拒反而蹭着徐知竞成为一种邀请,催促他愈发肆无忌惮地将夏理往椅背上摁。
“徐知竞,我不要和你做!你滚!”
第18章
车里骤然安静下来。
一瞬空白过后,渐渐由无序的喘息与断断续续压抑不下的抽噎填补。
夏理被咬破的下唇沾着血,靡艳得好像世纪末的影星。
月光隔着车窗将他的泪痕照得熠熠闪烁,细薄眼帘一颤,睫毛便跟着轻轻扇动,在眼梢拖出两道清隽的淡影。
徐知竞的呼吸像是烫的,说出口的话更是灼人。
带着剧烈的痛楚径直烙向夏理心底,要比任何时刻都残忍。
“是,我就是下作!你以为他会清清白白看你吗!”
徐知竞或许没能听出夏理的言外之意,但他永远最明白该怎样害夏理伤心。
他俯在夏理身上没动,对方却愈发抖得厉害,不止呼吸,就连眼泪都悬在眼眶下轻颤。
夏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思绪一片混乱,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自己藏好。
棕榈树被月光照成一只抻着脖子窥视的怪物,张牙舞爪攀住前挡,成为徐知竞的帮凶,让夏理只敢往对方的影子里缩。
逃避没有意义。
徐知竞自上而下将夏理扫过一遍,扳着他的下巴再度夺回注意。
夏理把视线从徐知竞眼前避开,看见对方被扯皱的衬衫,柔软的薄毛衣,价值不菲的羊绒外套,以及无名指上,一枚和自己相配的对戒。
“你恶不恶心?”
上位者怎么可能真的留有遗憾。
他们最懂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不过是拿普通人的梦幻泡影为自己编造一段看似深情的特殊际遇。
徐知竞说不出爱,给不了夏理肯定,还要拉着夏理陪他玩过家家的游戏。
一切无非是因为夏家式微,而夏理也不过是外人眼中一个为了钱就能摇尾巴的玩物。
“我喜欢你。”徐知竞好乖地回答,边说边把脑袋埋进夏理的颈窝,闷着声,撒娇一样呢喃。
他穿着宽松的西裤,讲得纯真动听,灰黑的布料却始终鼓鼓囊囊抵在夏理的大腿上,将此刻的斯文矜持衬得像是个一戳就破的笑话。
“徐知竞……”夏理摸摸他的发梢,许久才想到要说什么,“可是我真的很难受,见到你就只会觉得无望。”
夏理实际上全都明白。
徐知竞要当他的天之骄子,要一生顺遂,有被规划好的完美前程。
夏理与他不相配,只能是年少记忆里的一段旧事,逾期便褪色,甚至不会成为闲暇的谈资。
徐知竞的爱要说给家风清正,门第高贵的恋人去听。
只有喜欢可以说给小猫小狗,说给用来吞下所有野蛮欲望的夏理。
“真的很奇怪。”夏理语调虚缓地继续,“可能我也喜欢过你?
“不然怎么会觉得难过呢……”
自此,迈阿密的夜晚在两人的缄默下成为一场被暂停的无限期电影。
星星同月亮一起镌刻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再怎么等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徐知竞趴在夏理胸口,听见一声声平静的心跳。
他很青涩地吻了一下夏理暖融融的毛衣,好像委屈,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夏理回答。
“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呢?你还会像今天一样笃定地说喜欢吗?”
“徐知竞,你连爱都说不出口。”
冬夜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争执都是淡然的,近似闲谈,连语气的起伏都少有。
徐知竞闹脾气似的在夏理怀中摇头,明知对方没有说错,却始终不愿意承认那是对的。
“我喜欢你。”
他反复说着无用的话,沉溺在夏理清苦而温暖的香气里,仿佛不抬头就可以忘掉对方哀郁的眼神。
空调开得很热,夏理感到有些闷了,不太舒服地推了徐知竞两下。
他的指腹点上对方的脊背,哄人般隔着外套轻抚。
夏理实在是一个太温柔的小孩,哪怕在这种时候都愿意妥协。
他缓缓将手挪下去,挤进两人之间,试探着碰了碰徐知竞,好轻絮地耳语:“等回了江城就结束好不好?我们好聚好散。”
夏理说了太多‘好’,听上去反倒像迎合,对徐知竞无底线地纵容迁就。
他没听见回答,徐知竞贴着他的掌心慢吞吞地蹭,把所有烦乱不堪的难题暂且搁置,变成简单直白的爱欲。
夏理盯着窗外那棵棕榈树出神,才刚哭过的眼睛楚楚可怜,木讷都显得撩人。
他不会和徐知竞一起回江城了,当然无所谓对方给不给答案。
——
到家的时候刚过零点。
eric发信息来问夏理睡了没有,徐知竞不太高兴地把手机抢过去,回了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