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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她被室外的温度冷得愣了半秒,很快又拢着外套向前跑,用冰凉掌心盖上夏理早已冻得麻木的手背。
  两人在即将降雪的傍晚隔着暮色对视了片刻,纪星唯蓦地笑了,格外俏皮地抱怨:“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会生气的。”
  夏理很少听女孩子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顿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起歉来。
  “对不起,我、我……”
  他想问纪星唯冷不冷,甚至开始后悔把外套留在了机场。
  夏理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究竟是对还是错,逃避情绪莫名重回脑海,在面对纪星唯时生出一种不同于徐知竞的忐忑。
  不过对方并不给他后悔余地。
  没等夏理退却,纪星唯便牵着他的手往大楼的方向小跑起来。
  他听见风里掺上对方清亮的嗓音,依稀与来往车流的声响交织,成为极度生活化的明快符号。
  “谁要你道歉了。快点走啦,我要冻死了。”
  有白色的雾气在纪星唯说话间飘散,夏理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影子,恍然生出消逝已久的真实感。
  世界仿佛在这短短几秒内退回到了十五岁的分界线。
  就连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都变成了令人期待的季节。
  “你怎么突然来了呀?”
  迈过大门,暖气与明亮的灯光顿时驱散了身后的寒意。
  纪星唯带着夏理进电梯,恶作剧似的用手捂住了夏理的脖子。
  她以为对方和唐颂一样会躲,可夏理只是被冻了一下,全然不懂拒绝,还好温柔地问她:“冷吗?”
  纪星唯摇头。或许是觉得没趣,不久便打算将手放下。
  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了,进来两个女生,在注意到夏理后脚步一顿,惊讶地感叹:“天哪,纪星唯。你都哪里找的男人!前男友那么帅,这个比前男友还好看?”
  “姐妹,掰我一个。算我求你。”
  几人应该很熟,开玩笑也不显得冒犯。
  纪星唯顺着她们的话否认,边说边将手收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要是和我谈恋爱,我不得第二天就环城炫耀。”
  “那这是谁呀?”
  女生的问题将两人问住了。
  纪星唯不太想提唐颂,而夏理又从先前的对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前男友’这个称呼。
  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挑在一个尴尬的节点,还恰好撞上了这样窘迫的局面。
  “我们两家是故交了,爷爷叫我放假来看看她。”
  夏理没有理由还要纪星唯找借口解围。
  他很温和地对两人笑了笑,语气却是疏离的,礼貌地散发出想要结束话题的讯号。
  电梯很快抵达楼层,夏理在离开前补上了一句‘圣诞快乐’,将先前短暂的沉默粉饰过去,这才走出轿厢。
  纪星唯的公寓很空,客厅里只摆了张沙发,剩下的就是连片的玻璃幕墙,以及窗外绵延的河景。
  两人一时间谁都想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望着夕阳发呆,就像夏理在电话中以为的那样,浸泡在一个彻底寂静的空间。
  对岸的高楼随时间一点点褪去最后的金色,接着便是倒映上河面的灯火,乘着水波轻而缓地摇曳。
  夏理发现纪星唯的身影投落在玻璃窗上,正抱着膝盖歪头打量自己。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要不然我还是去住酒店。”
  他回看过去,纪星唯打了个哈欠,脸颊贴着臂弯,小幅度地摇了下脑袋。
  “唐颂的房间空着。”
  “……抱歉。”
  “你怎么老是道歉呀,又不是你跟我分手。”
  夏理想说自己现在没有道理再来找纪星唯。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先将眼梢弯了起来,坦然道:“谈恋爱分手是最正常的事了。我不问你徐知竞,你也不许问我唐颂。”
  纪星唯分明最先猜到夏理和徐知竞的关系,这会儿却与唐颂并列提及,变成语病,怎样理解都让人觉得古怪。
  “我和徐知竞不算分手。”
  没有交往过的两个人怎么会分手呢?
  至多不过是离别,用和所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的词汇。
  又或者,夏理与徐知竞的这场离别还要再特殊一点,就算是他逃跑,不敢去窥看更久远的未来。
  这样的话题无意义,再接下去也只会陷入无止境的循环。
  纪星唯不评价夏理话中的对错,望着河对面的布鲁克林,另换了一段开场。
  “前几天我去布鲁克林的时候被抢了。”
  “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抢。”
  她用上了夸张的语气,身体也跟着坐正,在下一句话前举起手,指向了夏理的眉心。
  “几个黑人,拿枪指着我。”
  说到这里,她用指尖抵住夏理的额头,模仿着拉开保险栓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了一声‘哒’。
  “我还以为是……我还以有人要杀我呢,还好只是抢劫。”
  很难猜测纪星唯究竟用怎样一种心情在描述这件事。
  她的笑容丝毫不减,夏理眉间却传来一阵努力克制过后的轻颤。由仍未消止的恐惧操纵着,在纪星唯身上表现出与情绪不符的反应。
  “你要是死了,徐知竞会心疼吗?”
  “……我不知道。”
  夏理已经说惯了这四个字。
  他不知道徐知竞会不会心疼,或许对方生气才更有可能。
  玩物不应该脱离控制,何况夏理甚至没有道别,就连留给徐知竞的最后一句都是谎言。
  第22章
  “夏理,夏理。”
  纽约在凌晨降起了雪。
  纪星唯跑到客卧将夏理叫醒,拉着对方一起站在客厅的玻璃幕墙前,看纯洁的雪花星子似的从夜空中落下来。
  对岸的灯火彻夜不熄,河面便是粼粼闪动的金色波浪。
  大雪在岸边随时间堆积,渐渐成为皎白的泡沫,好像正随水波荡漾。
  夏理记起有一年南方罕见地下了场暴雪,皑皑如同诗中描述的那样,将湖区的长桥覆成一条玉带。
  环卫工还没有上班,整条街都被雪与雾笼罩。
  唐颂带着夏理和徐知竞出门,‘吱呀吱呀’踩在雪地上。
  松软的积雪从树梢间扑簌簌坠下,换来一连串笑声,矛盾地朦胧又明亮,细听还有微渺的呼吸声。
  他们在黎明到来前漫无目的往前走,世界被纷扬的雪花逆转,一反常态地分隔出暗调的天空与醒目的大地。
  游船在码头边悠然地晃啊晃。
  徐知竞抬起手,好幼稚地放到夏理眼前比波浪。
  夏理忍不住笑了,呵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飘浮弥散,末了彻底消失在那场未曾见过的大雪之中。
  “我九岁的时候,有一次被绑架了。”
  纪星唯又开始讲关于她的故事。
  “是爸爸公司的员工。说要两千万现金,不然就撕票。”
  她在这里叹了口气,和黄昏时一样抱住自己的膝盖,慢慢将脸枕进臂弯,困极了似的对着夏理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我听他给爸爸打电话。他开着免提,手上还在给我剥橘子。”
  “当年不应季的水果还很贵的。”纪星唯补充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久的事情还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个人和我说,‘小姐,委屈你几天。实在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我没办法了。’”
  窗外的雪落得好安静,纪星唯不说话,屋内就只剩下均停的呼吸。
  夏理等她整理措辞,耐心地看雪花被风卷起来,在没有月光的夜幕下四散,如同另一片诡秘而沉寂的宇宙,以极快的速度爆发再坍缩。
  “后来那个人被判了无期,也没人知道他说的老人怎么样了。”
  “爸爸有一天在酒局上喝多了,开玩笑说他当时想过要不就不赎我了。反正是个女儿,也不是跟他姓的。”
  说到这里,纪星唯终于重新看向了夏理。
  “所以我喜欢妈妈,妈妈很爱我。”
  她的眼眶有些湿了,亮晶晶的,仿佛要下童话故事里漂亮的宝石雨。
  夏理犹豫着伸出手,试探着轻缓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又听见她说:“我是真的以为有人要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是真的以为有人要杀我。”
  夏理只能大致去推测纪星唯的苦痛。
  或许算是一种被真切爱过又抛弃的迷茫。
  从自小构筑的世界观里脱离,后知后觉发现一切不过是场幻梦。
  纪星唯与夏理不同。
  夏理回不去也望不见。
  纪星唯望见了,却并非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美东冬令时七点过三分,曼哈顿中城仍是灰白的底色。
  徐知竞的航班在首都降落,转机前往江城。
  室外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乘客们大多在座位上小憩,等待除冰结束。
  徐知竞蓦地看见一点白色慢悠悠从灯下飞过,正是夏理一直以来期待的,很久都不曾再见过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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