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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切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徐知竞再找不回夏理,一如去而不返的十六岁的夏天。
  第87章
  “学长,登机口有点远,我们要快点了。”
  “嗯。数据都发过去了吗?”
  “发了,样本也托运了。走吧。”
  夏理二十七岁这年,导师接下了一个和蒙彼利埃某团队合作的项目。
  可惜进展不顺,实验过了二期就再跑不出预期的数据。
  资方见不到回报,几度打算撤资。
  经费捉襟见肘,这回算是下了最后的通牒。
  导师不希望项目就此中断,让夏理和宋濯带着一期二期的实验成果去进行游说。
  前期的视频会议不太顺利,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没底。
  夏理没能申请到全奖,学校的博士工资只够维持最基础的开支。因而对于这次洽谈,他要比宋濯更为忧心。
  起飞前,舷窗外突然下起暴雨。
  航班滑回登机口,等待塔台的进一步指示。
  夏理闲着无聊,从包里翻出了日记本。
  他在这几年间恢复了当初在疗养院写日记的习惯,陆陆续续记下生活中寻常的小事。
  落笔的瞬间,宋濯的手机亮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是助理打来的。
  佳士得今天有一件graff的鸽血红宝石,竞价超过了预期,代理人想要确认宋濯是否继续竞拍。
  夏理睨了宋濯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在日记本上流畅地勾出笔迹。
  他写此刻瓢泼落下的大雨,不用庸常的词汇,而是将其形容成汹涌的,自天穹倾泻的,似要逆转时间的湍流。
  “我妈生日快到了,得给她个惊喜。”
  宋濯挂了电话,凑到夏理的小桌板前,乌黑的碎发刚洗过不久,蓬松地带着股香气。
  实验室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宋濯却张张嘴就能拍下价值千万的戒指。
  夏理笑着调侃他好命。
  宋濯的眼梢勾得更弯了,小狗似的看向夏理,邀功般说道:“我给学长也准备了礼物。”
  夏理停下笔,颇为意外地回看,不经意让目光交汇,躲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听他们说学长是夏天的生日。”宋濯解释道,“很快就是夏天了。”
  此时拒绝似乎太晚,坦然接受又让夏理觉得不习惯。
  他和宋濯无非是同一位教授手下的学生,甚至上一个夏天都不曾见过彼此。
  夏理踌躇半晌,脸上的表情算不上为难,却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旋即接上先前的话,明朗又随和地继续。
  “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学长期待就好了。”
  ——
  窗外的雨水始终不见停,春雨变得电闪雷鸣,好像早至的夏日,提前带来被浇湿的暑气。
  起飞时间不断延误,夏理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写满文字的旧页。
  去年偶然的一次机会,导师安排他去参加一场位于江城的研讨会。
  夏理不好推拒,只得尽量避开了那些熟悉的地点,在会场与酒店之间两点一线地消磨时间。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冬至。
  夏理去了墓园,在嘈杂的鞭炮声中沿着台阶一排排地寻找一块小小的石碑。
  纪星唯被葬在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地点。
  普通的篆刻,普通的石料,普通地掩藏在无数普通的墓碑之间。
  女孩青春鲜妍的面孔忽地出现,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带着生机的美丽。
  夏理以往总担心纪阿姨走后会没人记得这里。
  然而属于纪星唯的小小石碑却意外地被打理得十分干净。
  一束盛开的蔷薇斜倚在供台旁,边上甚至还有将将燃尽的香灰。
  夏理在墓碑前蹲下,温柔地与相片中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纪星唯就像从未走出时间,仍旧张扬且骄傲地昂着下巴。
  夏理在那天写了好长一篇日记。
  笔墨铺满纸页,再往后翻也依旧是关于相同日期的记录。
  情绪有时能够用简单的词汇概述,有时又万语千言都不足以道明。
  夏理絮絮叨叨写不尽为对方而纷乱的心情。
  所有繁复绮丽的描述在最后都化作再直白不过的文字,由纪星唯的姓名引出,没有答案地自问。
  [你现在过得好吗?开心吗?一定还是被爱着的公主吧。]
  那个冬至后来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
  一如此刻,将世界遮得模糊不明。
  夏理看完这篇日记,再回头时,宋濯正巧回完与资方对接的邮件。
  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盛满了都是热忱。
  漂亮的黑眼珠在阅读灯下熠熠闪烁,虹膜些微褪色,映成很温和的朱褐调。
  “我得把我妈哄好,要是到时候资方还是决定撤资,就让我妈来投钱。”
  宋濯像是对自己的计划颇为满意,眉眼弯弯弓起来,从笑容里带出一种灵动的稚气。
  “她总不能对亲儿子的论文见死不救吧。”
  宋濯说着,合上电脑,又把脑袋凑了过来。
  雨珠不断敲击着机身的蒙皮,奏出略显沉闷的白噪音。
  夏理的心情因此变得格外平静,不自觉哄人似的揉了揉对方柔软的短发。
  “到时候我让教授给学长加工资。”
  夏理不作声,倒是宋濯闲不下,兀自接上了话题。
  那双眼睛映出的神情实在过分真诚,以至于夏理都不好将其判定为一个玩笑。
  他无奈又提笔,将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用同样轻盈的语调说道:“那我要记下来。”
  “我才不会骗你。”
  宋濯的认真引出夏理短暂的恍惚,莫名便想起十九岁的冬天,在洛克菲勒的圣诞树下与他立下约定的纪星唯。
  一样是澄澈明亮的眼睛,一样是真挚诚恳的语气。
  就连句末轻轻扬起的尾音都显得相似,雨滴一般,在夏理心底敲出漾动的涟漪。
  夏理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想要讲述纪星唯的冲动就哽在喉咙,又因为与宋濯算不上不熟稔的关系而难以真正诉诸于口。
  “宋濯。”
  “嗯,怎么了?”
  “你去过纽约吗?”
  “去过啊,疫情之前放假就会去。我的小叔叔在那里上学。”
  与夏理的性格相反,宋濯的热烈像是永远燃不尽,耗不完。
  他打开了话匣,从懵懂的青春期,一直聊到第一次无疾而终的心动。
  夏理耐心听他说着,偶尔附和几句,将其变成一场对谈,而非宋濯单方面的独白。
  “后来小叔叔去瑞士了,我就也没怎么再去纽约了。”
  宋濯在这里停顿了一秒,巧合地连窗外的雨势都缓和起来。
  两人默契地同时看向舷窗,玻璃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两副交叠的面容。
  夏理没有回头,看着对方模糊的影子稍稍歪了下脑袋,分外孩子气地在余下的一小片空白间比出一个‘耶’。
  前序航班开始向跑道上挪动。
  很快,窗外的风景就在蒙蒙细细的雨丝间缓慢地游移。
  夏理一错不错盯着两人的影子。
  宋濯像是正观察他的反应,视线并未在雨雾中聚焦,而是不偏不倚与夏理投映在舷窗上的目光相触。
  见夏理注意到这件事,他也不尴尬,反倒笑盈盈地更舒展开眼梢。
  宋濯真的好像小狗,俏皮地露出两颗整洁的,对称的犬齿,衬着红润健康的嘴唇,全然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在看什么?”夏理问道。
  “学长。”
  宋濯的回答不算回答,更像是引出答案的前序。
  他平和地念出仅指向夏理的称呼,鲜明的笑意略微收敛,感叹似的吟咏出了下一句。
  “你好像一阵雾啊。”
  宋濯用并不具象的雾来假拟夏理的形象。
  飘飘摇摇,游曳不定,空濛且靡丽。
  夏理是不爱笑的美人,哪怕勾起嘴角,露出的都是淡然。
  宋濯有时也会好奇夏理所经历的人生。
  实验室冷调的灯光总将对方的神色点得游离。
  夏理存在得安静,漂亮光艳的皮囊之下似乎悒悒裹着缕郁气。吹不散,解不开,时不时地将宋濯的注意勾过去。
  宋濯起初不明白,以为是身处异国天生的亲近感。
  时间一久,却觉得就连心跳都被牵动,随目光一道围着夏理打转。
  原本要和夏理来法国的并非宋濯,而是另一位学长。
  他软磨硬泡了近一周,这才让导师改变主意,换他与夏理同行。
  “雾?”夏理不解地回问。
  宋濯点点头,才刚落下的手紧张地在膝上握紧了,好专注地凝视着窗上的面容,含糊说道:“又冷又温柔。”
  “好像冬天的黎明,雾蒙蒙的。”
  夏理失笑,即便不明白,依旧表现出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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