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多年前他也认为,自己能携手爱妻相伴终生。
  ——可偏有一身罪孽的骨血!
  萧烬安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恶心感灌满了他的喉咙,心里倏然在痛,他如被烈火炙烤,他在架子床幽暗的空间里,控制不住,起伏不定的呼吸。
  他的命悬于丝弦,受尽苦难,尝遍敌意。今后能活多久,是个未知之数。
  而少年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若牵起他的手,便是让白照影与所有人为敌。
  曾经他吓唬白照影的话,曾经他告诉白照影的那些可怕的刑罚,会因为白照影与自己息息相关,而全都从设想变成实际。
  萧烬安在丝绒被底下攥紧掌心,恨这个世界,他从粗喘变成咬紧自己的嘴唇。
  唇片很痛,萧烬安尝到了铁锈味。
  血气催发了他的凶性,他想要大发狂性。
  更有雷电交加催逼着南屋,窗户被震得嗡嗡直响,使他宛如凶暴的困兽。
  他在拼命用理智抑制自己以免失控,口中的血味越来越浓,唇片被犬齿深深刺入。用咬自己的方式,平复那种躁狂感,避免伤害到身边的少年。
  可是那种催发人疯狂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努力要按捺住,然而总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有点需要药水,而这时他身边的白照影……忽然,缠了过来。
  萧烬安滞住了。
  白照影睡熟以后,就会下意识黏人。
  那个跟块小粘包一样的白照影,得到了被子,得陇望蜀,所以脑袋骨碌一下子,顺溜地登陆了他的枕面。使他枕头那端陷下去一块。
  白照影自然而然地拉近距离,渴望大活人,于是将脸深埋进萧烬安的颈窝里。
  有点微凉的鼻子尖,就刚好抵住了萧烬安颈边的动脉。
  本该是最脆弱不可触碰的地方,却让白照影拱得萧烬安慢慢仰起了脑袋。冰冰的,痒痒的,萧烬安注意力竟被转移到那点儿相贴的皮肤上。
  他像逐渐被白照影,按下暂停键。
  满床的桃花甜味氤氲,白照影抱住自己,就像这世上最普通的夫妻一般腻歪。
  这少年永远对他像飞蛾扑火,又总是来得恰到好处。
  他在危险里逡巡,总是浑然不知,又总是用那些友好、温和又依赖的举动,使得自己的躁郁,每次都默默地平息。
  萧烬安从僵死般仰着脖子,动也不敢动,到稍微恢复正常。
  他抿抿唇,舔去了下唇的血迹。然后又调整了几个呼吸,混乱的神智被拨回正轨。
  如今他已完全无法忽视,对白照影这份感情,他越思量,答案便越明晰。
  一晌贪欢,竟都无须多做什么,哪怕只是紧挨着入眠,都让萧烬安如此心跳不已。
  他喜欢他,他喜欢他,喜欢白照影……他该怎么办!?
  萧烬安在雨声中狠狠闭起眼睛,既悸动又觉满口苦涩。
  等到明早白照影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跟白照影,说清楚一些事情。
  第44章
  夏风伴夏雨, 哗啦啦下了一整晚。
  清早时日光朗照,一只雪白色的野猫从北屋出来, 昨晚它被雷声吓坏了,慌不择路闯进窗户,然后它趴在白照影的卧房里,躲了整夜雨。
  鸟鸣声啁啾,南屋弥漫着砂金色的光线。
  床真舒服,被子好暖和, 太阳的光线已经很强了,而白照影眯着眼睛,在床面恋恋不舍地翻了翻。微微睁开点眼皮。
  有点亮。
  很香……
  和大活人紧紧相贴时,有满满的安全感。
  等等, 哪里来的大活人?
  昨天晚上睡着前,白照影最后的印象是,萧烬安勉强允许自己挨个床边睡,之后他好像还在一直在防备萧烬安有什么行动,再然后, 他记不太清楚了。
  那现在这个情况是——
  白照影倏然睁大了桃花眼。
  他正在抱着萧烬安, 手放在大魔王怀里, 鼻子尖深深抵住萧烬安的脖子, 所以刚才闻见的全是萧烬安温热的气息。
  自己的腿好像更不老实,脚踝缠着萧烬安的小腿,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紧紧扒住船舱壁的八爪鱼。
  白照影在惊恐之前, 脸先红透了:“夫夫夫……夫君!?”
  怎么睡成了这般放肆, 竟还没让大魔王扔下床?
  白照影慌忙将手脚往回缩,脑袋跟着往远处撤,可被萧烬安压着的头发, 牵动他的头皮刺痛。
  他发现,萧烬安眸光冷静地,正在自上而下审视自己。
  表情不辨喜怒,自己刚才做得事情又那么可怕,他搂着大魔王睡了一整晚,看起来大魔王这段燕国地图太长,故意晚上不发作,故意当时不推开自己,就等今早数罪并罚兴师问罪。
  白照影眼眶唰就红了,便又微微起身,看到萧烬安唇瓣有块血痕,血已经干了,但伤口还是新鲜的。
  他甚至怀疑昨夜自己还咬了大魔王,他这是梦里长了什么出息!?
  白照影虔诚地双手合十小狗拜年,讨好的话就在唇边。
  他有点儿拿不准,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做点什么能让大魔王消气,他有点儿害怕大魔王生大气,随手把自己丢进北镇抚司的监狱里,慢慢用刑。
  白照影咕嘟吞了口口水。
  但是萧烬安却一直在看他,根本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使得白照影越发拿不准萧烬安的意思,心也就越来越虚。
  ……他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两人就这样干巴巴地耗着,白照影更不知道,自己这张刚睡醒的脸,有哪里值得他盯着不停细看。
  是脸上落了睫毛还是沾了什么,要不然,难道是萧烬安那厮,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在自己的脸上画满了乌龟?
  指背小幅度蹭了下脸颊,没变黑。白照影不明所以。
  萧烬安从床上坐起身,坐起来更显气势,白照影在被窝里缩成团。
  他并没能看见萧烬安垂眸注视自己时,目光盛满的是怜爱之意。
  他只是听见萧烬安终于开了口,却并未宣判,不惩罚,不发怒,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子,总是捉弄自己玩:“白照影,你想做我真正的妻?”
  “咳,咳咳咳咳,咳……”
  烫嘴的话烫嘴地说,鬼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迎上了这一句。
  白照影阵阵咳嗽不止,心说会不会是他抱住萧烬安睡觉时,引起了萧烬安的误会。
  可是这件事情他确实很冤枉,再说了,自己本意就想在他房间坐几个时辰,是大魔王自己非要让他过来睡,到现在还诬陷自己心怀不轨,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白照影越想越觉得可气。
  脑袋前面碎发拨动,此时微微发痒,有张纸盖在他的脸前面,使白照影躺着还颤抖了瞬,生怕萧烬安动用酷刑,这是想用油纸闷死自己。
  但从头到尾就只这一张纸。
  也不是油纸。再没别的。
  白照影吹气,纸被吹开,他把纸捏在手心,见纸面上有歪七扭八如鳖爬的墨字,那字迹必然是自己写的,因为正经古人根本就拿不出这手烂字。
  “山——”
  他顿住,不敢念了,紧紧抿住嘴。
  萧烬安却点点头道:“念。”
  绵密的威圧感如潮海席卷。
  白照影只好硬着头皮朗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楚辞》里著名的情诗,但凡有点文学功底的人,都能看懂此诗中蕴含的表白意义。
  白照影并不是文盲,文科还算是他的强项,自是清楚他对萧烬安念了句怎样越界的话,也自是清楚,这是他写得情书。
  这很不对劲,白照影皮肤滚烫,快要在被窝里熟透了,快冒火了。
  冤枉啊,冤枉啊!
  难不成是他梦里中了邪,抱住萧烬安,给萧烬安写信,最后歹意大发,咬了萧烬安的嘴?
  心口在胸腔扑通扑通乱跳。
  纵使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男女朋友,也不应该与狼共舞,这是想舍身饲虎喂鹰吗?
  白照影露出满面茫然的神态,因为这事儿他不能认,所以萧烬安误以为,他正在默认。
  而萧烬安顿了顿,起身边穿外衣边说话,轻飘飘的语气,却始终都没看白照影的眼睛:
  “这纸就在你给我准备的亵衣衣料里夹着,白照影……心意我收到了。但是。”
  更崩溃了。
  ——你收到了什么???谁给你的心意,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白照影徒有种浑身都是嘴,却都解释不清楚了的无力感,他坐起身,两只手抓住了两鬓的头发,往外扯了扯,感觉灵魂都被抽走。
  “夫君,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纵使背对着白照影,萧烬安也能从穿衣镜中,将白照影的反应尽收眼底。
  昨晚他带白照影从锦衣卫卫所回来,那篮锦缎,就被下人放在南屋桌上。
  睡前他将底下那块亵衣衣料拿起,原本只是想看看,结果那件贴身之物,里面藏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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