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更何况他最近日日熬夜,脚步都有些发飘。只仗着剑好,胡乱地照着白照影砍。
两人围绕海棠树,追逐数合。
萧宝瑞思绪已成一团乱麻:
“娘,杀人……我杀……”
“你别跑,我宰了你!”
那树堪堪只够他俩追逐,瞬息出错,世子妃必死。庭院里到处都是呼喊声。
忽然萧宝瑞停了,晃了晃神。
而白照影却未停,竟绕树绕到他跟前,还以为对方用计,吓得魂飞魄散。
白照影转身就跑。往庭院外面跑。
幸好对方并非有意停留,所以反应没那么迅速,萧宝瑞反手一剑到底迟钝,只斩断了白照影背后大片发梢。
但白照影后背一阵热辣辣的烧灼……好痛。
必然是流血了。
他看不到伤口,死亡的恐惧感犹如灭顶,这时他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在生死之际反而没掉眼泪,只是狼狈地往庭院外跑。
庭院尽头有一级级石阶。
石阶沿着小山山势铺就,通往世子院的飞仙亭。
白照影没有去路,只好往山上跑,萧宝瑞在后面追,底下的侍从侍女惊慌失措地跟随。
登台阶时,白照影在雨声里,分辨不出身后萧宝瑞脚步远近,他不敢看,奋力爬到亭子。
萧宝瑞像个鬼魅似的跟着也爬上来了。
萧宝瑞手里的剑,白照影距离稍近些方才看清,那兵器淋过雨,在月光中闪着寒芒,白照影不敢小觑。可这亭子四面透风,竟毫无他藏身之地。
祠堂!
白照影想到了那个祠堂,那祠堂里头有门闩,门还尚且结实,只要他能把萧宝瑞关在门外一瞬,后头的侍从侍女,就能动手把萧宝瑞拦住。
白照影逆着草木,往飞仙亭背靠着的小山更深处钻。
树枝扎得他痛,萧宝瑞的剑划开一片树丛。
白照影满心慌乱,祠堂小门就在眼前。
这门平时不锁,它所在罕为人知,看到门板结实,白照影稍微有了底气。
只需比身后萧宝瑞快个十几步……
白照影奋力拔腿,推门,迎面是股未散尽的檀香气息,早晨奉上去的祭品尚在,地上还有两三个窗帘钩。
可是这一天情况的变化迅速竟让他难以适应。
他欲迈过门槛转身。
却在门槛绊了一跤,坐到地上,面朝大门跌坐,从正面迎上提剑的萧宝瑞,吓得他两条小腿拼命往回收。
他没有退路了……
祭堂只有四余平米。
他的后脑顶上供桌,贡盘哗啦作响,江川月的牌位跟着不安地颤动。仿佛神魂不宁。
老王妃送他铺子,白照影从没想过打扰老王妃的清净,他只想保命,可是萧宝瑞那一剑劈下来了!
白照影藏进供桌里面。
盘盏顷刻间纷纷摔碎。糕点果品滚落满地。供桌断成两截。
白照影藏在另一边,而江川月的牌位摔下来,就摔在他的手背,使得白照影万分惭愧,吓得把那牌位抱在怀里。
祠堂外头点亮洞彻天地的电光。
萧宝瑞逆着光线,有空洞失神的双眼,可怖极了。
萧宝瑞嗫嚅着:“我要世子妃死……疯子会伤心……杀你……我杀你……”着魔似的往白照影腹心猛刺。
白照影慌乱地在地上一滚。
身子压过碎瓷片,他疼得滚起身,满身都是斑驳的血痕。
他到窗前,用力推开窗子看见隋王府的湖泊,旁边萧宝瑞又要刺过来一剑。
白照影无路可躲,于是闭眼翻窗,竟从那十丈左右的高空跳下去!
山上山下的侍从全都僵在原处。
世子院同时爆发出呼喊:“世子妃!!!”
***
雨太大,水面未溅起水花。
萧宝瑞见人跳下去,没了目标,这才茫然地回头。
他手掌冰凉,握着剑稍有回魂,方后知后觉自己竟将萧烬安的世子妃逼到跳楼。
他手中宝剑当啷坠地。
在不间断的雨声里,满心慌乱极了。他应该挟持白照影,而不应该伤害白照影,他这样虽给萧烬安带来惩罚,也救不了自己的娘。
他反而闯下泼天大祸。
如果说许家从舅舅到表哥表弟,皆已死在萧烬安之手,萧烬安绝不会留自己。
他刚才对得是自己嫂子出剑,即使萧烬安杀了自己,也并不会违反法度,更何况那疯子什么时候遵循过法度?
萧宝瑞自幼被许氏娇养,遇事不多,经事时考虑也不周全。
这会儿他对着窗,只见许多侍从侍女纷纷下水救人,萧宝瑞全身都在颤抖。
他惊恐地喃喃自语“不是我”“我没错”……又痴然地喊“娘”,又不知许氏现在的情况,萧宝瑞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心骨。他回头,眼睛里映入萧烬安的轮廓。
萧烬安目眦欲裂,眼里渗满血丝。
萧宝瑞心知完蛋,腿软闭眼吓昏过去,他洇湿了裤管。
此时萧烬安根本顾不得保持距离的事。
他听见白照影遇到危险,满脑子想的都是保护少年。
他从芙蕖院赶来,可是他只晚了一步,他追随萧宝瑞上祠堂,只进门见到萧宝瑞的背影,然后就见翻窗跳出去个人影,是他的世子妃。
——白照影抱紧他母妃的牌位跳下山了……
那瞬间萧烬安想不到任何事。
他与这红尘世界的联系,仿佛顷刻崩断。
他无须延时获得感伤,而是骤然被抽走了神魂。
他甚至都意识不到应该对萧宝瑞愤怒。
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提刀变得痴然。
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窗下的水,萧烬安走过去,对窗下目不转睛,脑髓如疯狂燃烧般,大脑在灼痛,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成美把白照影拖上岸。
他的世子妃从上往下看,小小的可怜的一团。
萧烬安看到那小人影儿浮出水面,方才稍稍回了魂。
只是白照影不动了,萧烬安慌乱得险些跟着跳下去,又堪堪稳定心神收住脚步。
他要下山。
偌大个身子,刚才交手时底盘稳健,如今却踉跄不稳,出门这几步显得跌跌撞撞。
萧烬安狠狠地踩中已经晕厥过去的萧宝瑞,他举起绣春刀,刀锋对准了萧宝瑞的脖子。
刀尖落下。
萧宝瑞昏迷中似乎意识到危险,狼狈地抽搐。
此时祠堂里有动静,有人上来。
那人进门时脚步很轻,人形佝偻,身体穿着件青布道袍,神情落寞。
隋王……
隋亲王嗓音不大,道了声:“烬儿。”
隋王缓缓跪在老王妃的祠堂。
就在江川月原来放灵位的供桌前,隋王的出现,中断了萧烬安的动作,隋王嗓音喑哑道:
“王妃,你已不在十年,烬儿文采武艺依然能够冠绝上京,若你还在,应该会很欣慰吧。”
“我对不起你们母子,闹出今日的局面,我一直缺位,是我治家不严,也是我教子无方,烬儿要杀,那便杀我吧。”
祭堂很小,雨声虽大,并没有把隋王的声音掩盖住。
隋王给萧烬安当了十年慈父,纵使后来情分断了,隋王站在许氏那边。但隋王常年修道,鲜少直接参与家宅争斗,连露面都很少。
他仍未绝情到让当年的父亲,下跪乞求自己。
正如他看到许氏爱子情深时,想到自己的母妃一样。
逼他成魔的人,竟赌他身上还有人性。
萧烬安刀尖停顿片刻,刀口冷星闪烁,若他执意要杀萧宝瑞呢?
他也在赌,隋王的这份愧疚是真是假。
萧烬安将刀尖下压几寸——
隋王神色巨变:“为父愿将这蠢货发配至京郊田庄反省,你在一日,他便碍不着你眼,永远让他登不得王位如何?”
再度被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感攫住,萧烬安嘴角微微提起。
他赌输了。
第56章
愧疚是假的。
幼时那份父子情分, 也是假的。
可怜他将他当作父王,对方却只把自己, 当成垂涎王位的孽种。
萧烬安怔然从祭堂下来。
在石阶每走一步,他腹中翻搅,呼吸不畅。雨水沿着身体滑落,冷雨带走躯体的温度,衣服跟头发全湿了。
那纠缠不休的疯症,并没有因为受到刺激到来, 就连发疯时产生的幻觉,都不肯解救他。
他意识无比清楚。自己活在敌意和谎言里,他像个笑话。
“殿下……”
“殿下,我们把世子妃捞上来了, 我们给世子妃按出去了腹腔的水,可是世子妃没有醒。”
“快给殿下撑伞,属下再去请大夫,再麻烦陈老大夫来一趟!”
成美掐白照影的人中,茸茸给白照影打伞。雨水沿着伞骨滚落。哗啦哗啦。
唯有成安与萧烬安的视线对上, 见萧烬安表情僵死, 土偶桃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