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可萧烬安根本没理他。
  目光落在书的纸页,他当真就是个来看闲书的,看了有半个时辰。
  待得刺客都有点熬不住,咬咬牙,又咽了口口水。
  直到锦衣卫的又一个亲信,薛明来禀,诏狱内部的沉默方才稍有打破。
  薛明对萧烬安说:“殿下,跟萧宝瑞厮混的狐朋狗友,全都已经谈妥,都安排好了。”
  萧烬安从纸面抬起眼眸,视线凛冽得突然就宛如刀子。
  他给足了隋王最后一回颜面,当时没杀萧宝瑞,隋王将萧宝瑞安排在了京郊庄园。
  他既看清楚所有人的面目,那就要做到狠,萧宝瑞弄瞎他爱妻的双眼,此仇必报无疑。
  不论萧宝瑞躲在哪里。
  萧烬安平静地放下书:“谈妥了?让那些纨绔到田庄跟他赌钱?”
  薛明点头。
  萧烬安淡淡地点拨,声线凉薄:“刚开始,让他赢一些,却不能总赢,难免失了趣味,要小赢小亏地玩。”
  薛明再点头,觉得跪在诏狱的地板,有点寒冷。
  萧烬安再道:“赢钱必沉醉,难以接受亏本。多陪他玩几把,套牢了,再诱使他要钱。”
  萧宝瑞必会朝许氏索要。
  许氏把持了隋王府若干年的家财,连他母妃的嫁妆也吞没,该让她成倍地吐出来。
  “是。”薛明再道,“那等他要着钱了呢?这一时半会的,王府家业颇大,许氏总不会把所有钱都给他儿子贴补零花。”
  “不是还让你安排几个妇人,向许氏宣传,存下银两能获得高息,她给萧宝瑞花了钱,必定很急迫,想找地方赚回来。”萧烬安道。
  萧烬安那法子,薛明听都没听说过,保本获利,存下五两,一个月返本,两个月就能拿到十两……
  “这天上掉的馅饼会有人信?”
  萧烬安笃定:“会。”
  薛明半信半疑地算了笔账:“那她要是一冲动存进几万两,以为能够把他儿子赌出去的亏空全部填回来,那,那……”
  薛明那了两声,心想的是,殿下你可就发了大财了。
  只是他在脑海里想想,万万没敢吭声。
  “从萧宝瑞那里套来的银子,记得分给参与此事的兄弟们辛苦钱。他那些狐朋狗友,如果有得用的,可以发展为城中的暗线。”
  薛明连忙点头,又问:“那要有品行恶劣,或者身上还背着案底的呢?”
  萧烬安目光压下来,并未说话,意思很明显——用完再宰。
  他安排完报复隋王府的计划,筹谋略显沉重。
  而他现在早就跟以往有所改变,不再轻易执拗于那些让他不快的恩怨,情绪没那么偏激。
  萧烬安顿了顿,继而,语气稍微和缓,他手撑腮,对他两个亲信,突然冒出句:
  “你们知道城中,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能找到乐子,还不必用眼?”
  世子的话音轻轻落下。
  问得很探寻,在谋划户外活动,来讨好他的宝贝世子妃,神情里勾起一抹很寡淡的笑意。
  世子的措辞和要求有些奇怪。
  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正当年的男子身上,使薛明和段莽两人对望,紧接着双双福至心灵,同时低声回答,也宛如做贼那般:“蕙香楼,南风馆。”
  上京城两大著名风月场所,分别主打姑娘和小倌。
  薛明慎重地推荐:“里头玩得花,如果您需要,可以要求遮眼。”
  段莽则是补充了句,略有为难;“只是世子妃那边,是否我等串供一二?就说您在宫中当值,所以归家略晚?”
  “您可千万别在身上留胭脂印,需办事时,也要买鱼鳔制成的子孙袋。”
  “……”
  ***
  不是不知道,锦衣卫单身汉多。
  萧烬安也不是不能理解,血气方刚的儿郎,孤枕寂寞,想找个地方消消火。
  可这些人居然将有家有室的自己,跟掏钱逛青楼的人,划到了统一战线。
  他跟世子妃相处犹嫌不够,哪有逛青楼的工夫?
  再说青楼女子,欢场小倌,一味只会曲意逢迎,宛如腻得齁人的蜜水。
  能与他的爱妻同样,一边心疼自己,一边耍小脾气,既会撒娇痴缠,又会若即若离……百般滋味,凝于一身。
  ——岂是他们这些没成过亲的毛头小子能明白?
  萧烬安同情地收起了话题。
  摆摆手,遗憾地放他们离去。
  他是要打听高雅的娱乐,还是得问一些正经的人,方才能够得到健康的回答。
  直到北镇抚司衙门放班那会儿,萧烬安犹在满脑子扒拉,谁才是那个正经的人,忽然惊觉自己在上京城里混蛋惯了,得罪过人,不认识什么人,更没有正经人。
  萧烬安正待浮起第二重遗憾的当口,他骑着马,马蹄徐行在城中官道。
  秋风飒飒。
  萧烬安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又穿着锦衣卫的公服,马走得不快,别人也瞧见他远远避开。
  他倒是习惯了而不甚在意,心情舒朗,信手为之,还用马鞭捞起了个,一看到他就吓得即将摔个屁股墩儿的小孩。
  他在马上,用鞭子卷起那小孩儿的胳膊,稳稳站定。
  小孩儿吃吃地咬着指头,看着自己。
  小孩儿他娘也是吓呆了,拉起儿子,道谢道得很生硬,就好像看见阎王爷救死扶伤似的:
  “多、多谢这位官爷。”
  萧烬安收起鞭子,打马离开,连头都不点。
  提起缰绳走了再没几步,迎面遇上辆蜜合色的马车。
  那车身是半侧着停靠在官道上的,所在的这条街并不拥堵,因此这马车只为堪堪挡住萧烬安一个,好让他马蹄稍稍停顿些。
  萧烬安收起缰绳,夕阳斜照,满身飞鱼锦绣,光芒明灭。
  萧烬安略微扬起声线,嗓音透出几分傲然,骑马的比乘车的要高,他睥睨:
  “是崔小侯爷,这次拦住我,为让我夫人和我义绝还是和离?”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把那声我夫人,说得有多顺口。
  昨日崔执简公然来他府上拆台,萧烬安自是盛怒。
  然而因为想听白照影对是否义绝的答案,又被白照影要留下来深深取悦,萧烬安根本没来得及生气,这番见到崔执简再次现身,心里那股火终于上来了,必须得报复回来。
  崔家是世家注重颜面,萧烬安提姓氏又提爵位,果然引来附近百姓驻足侧目。
  如果世子夫妇两情相悦,崔执简这事情办得确实不合理。
  然而,实际上世子夫妇并未到达两情相悦,崔执简今天也并非再来帮助狐狐脱离隋王府。
  一回不成,第二回,他要再细细观察,也要尊重狐狐的意见。
  所以崔执简并不接萧烬安挑衅的话题。
  锋芒刺在棉花上。
  崔执简挑了帘子起身下车。
  他也是刚从顺天府退值,绯红官服斯文儒雅,他拱手垂眸,微微抬起眼帘,夕阳映衬得面如暖玉那般。
  “世子言重了,昨日承蒙世子和世子妃厚赠,家父家母甚是欣喜。”
  “以往姑母尚在时,她与侯府时有走动,姑母离世之后,这还是表弟头一回跟家里往来。家母听闻世子妃双目失明,疼惜得整晚未能好睡。”
  舅舅舅妈牵挂外甥,此乃人之常情。
  更何况穿过来的白照影,比起当初魂魄不全的原主白照影,虽然偶尔脱线,总体来说,确实是伶俐了许多分。
  更别提世子夫妇送的那些锦缎花样,什么百子送福、四合如意……寓意吉祥,件件往文翰侯夫妇的心坎上戳。不得不让两位老人家对这外甥隔空增添了无限喜爱。
  萧烬安静观其变。
  崔执简觉得打开局面继续,温声说:“如今秋意渐浓,表弟嫁到王府太过仓促,家父家母未曾给他添妆,故而从昨晚起,家母整理了些家用的物件,全是崭新的,托我给府上送去。”
  这句话不是假的。
  隋王世子夫妇两个晚辈,豪掷几千两给文翰侯府送礼,文翰侯夫妇怎能不还礼?
  但二老又不能亲自去还,辈分不对,这俩亲自登门,只能把东西入账给隋王那边,可他们分明又都清楚,隋王跟世子之间情分尽失的局面。
  思虑再三,最稳妥的,还是让崔执简来送。
  文翰侯夫妇本来也有担心,儿子去给原未婚妻贴补嫁妆尴尬,但见到儿子乐意跑这趟,倒也觉得儿子能放下,是个行事坦荡之人,也就不再有顾虑。
  于是崔执简再拱手道:“礼单在此,还望世子成全。”
  喔——主动给他世子妃送礼物的。
  萧烬安爱简洁,但他知道,世子妃喜欢把屋子装扮得很有意趣,希望收到娘家人的礼物,能让他世子妃转移些注意力,不要总是沉浸在失明的痛苦里。
  萧烬安自然是不收白不收。
  带着目的,更得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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