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不多时孝义堂里,便是片恭维感谢之声。
舅舅的嗓音多少有点激动。
白照影在外头听着,亦不免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里头不知谁喊了一声:“王妃在外头!”
又有人低声补充:
“刚才侍女传话,王妃是来给王爷治伤的。”
孝义堂的门突然打开了。
眼前映入室内的景观,里面主座各分左右,底下是两排座位,得有二十余人。
白照影跟前突然有行礼声声,他微凝。
只见崔家比自己辈分大的亲戚朝他作揖,一些个旁支亲眷则需要叩首。
白照影不敢接受,进去虚扶了把众人:“莫多礼,自家人别生分了。”
可饶是他不愿意受礼,崔家的旁支不敢不拜。
白照影只能按着情况各自回礼,心说自从他当上郡王妃,不想摆谱,架子都给抬得莫名很大。
唯独他舅舅,文翰侯倒是不必行礼。
舅舅把玩着手里的核桃笑道:
“狐狐,小时候你不爱吭声,像条小影子似的。现在成了婚,倒是越发有个知冷知热的模样,懂得关心人了。”
“老夫不再拘着王爷为你表哥的事劳神费力了,出孝义堂不远处是片竹林,里头也有间厢房,你给王爷敷药治伤,便到那里去吧。”
第134章
绿竹萧萧, 哪怕到了深秋,崔府的竹子, 也有股苍劲的绿意。
茸茸提着药篮走在前头,白照影跟萧烬安随后。
那竹林深处果然有处精舍。
精舍的外面被篱笆环绕,篱笆上缠绕着爬藤植物,深秋时爬藤干枯,像细细长长的弹簧似的。
精舍窗户半开,透过竹制的窗棂, 能窥见室内陈设。
外屋乃是一张琴,一炉香,一方榻。可见崔府雅致至此。
茸茸推开门把药篮摆上桌,细心地准备好帕子, 拿出来,融雪膏掀开瓶盖,她将它摊平放在桌上。
然后茸茸小心翼翼地告退,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竹制门扇关闭时,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响动, 室内的光线由明转暗, 但与黄昏不同, 屋里浮动着淡淡的, 浅金色的朦胧。
萧烬安坐上竹榻,榻矮, 他腿很长。
所以萧烬安不得不将腿向外放出许多, 方才能适应竹榻的高度。
“王妃。”
白照影刚拿起小药瓶, 腰就被人搂住了。
自己站立而萧烬安坐着,萧烬安的鼻梁刚好戳在白照影的胸口。
白照影触电似的,微微错开某个角度, 刹然间脸色薄红,望向半开的窗户。
——坏夫君怎么总在他身上揩油?!
白照影的心跳加速,对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
他觉得自己又被雪松林包围了:“你这样,我怎么上药?”
“怎么想起给我上药?”萧烬安嗓音沉闷,“那块伤很久了。”
白照影推他也没推开,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大型的毛绒动物紧挨着。不是温驯的动物,而是虎狼狮子之类的。
白照影不想说,是因为担心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疤。
他并不是公然反对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伤疤这种东西,落在身上又痛又痒,自是能消一点就消一点。
白照影扯了扯萧烬安的后颈领口,低声说:“快别缠人了王爷夫君,我带来融雪膏,把衣服脱掉。”
可是萧烬安呼吸明显更加沉重。
白照影感到警惕,身体微僵。
他还以为又要直接进入两人独处时的必备环节,来场几乎撞碎他神魂的云雨。
和萧烬安欢好,倒也说不上不喜欢,还挺喜欢的。
况且现在外屋坐着的这方乃是竹榻,表面仔细擦一擦,过后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可白照影也怕他上来就要自己。
白照影垂眸。
萧烬安却没有继续作乱,抓过白照影手里的药瓶,缓声说:“不麻烦爱妃了,你去里间等我。”
竹屋里能照进来的阳光,使屋里可见度还是很高的。
融雪膏有疗伤和祛疤的功效,只是他身上伤痕累累。
受得伤多了,便破罐破摔,除了脸上的皮肤完好,身上,尤其是上半身,难觅几块完好的地方。
他怕吓着他的王妃。
又担心王妃拿伤药给自己,是不喜欢自己浑身破破烂烂的模样。
萧烬安放开白照影向屋里示意,用镇定掩饰着那点儿心虚。
白照影不依,他没去抓瓶子,料想抢不过来。
为达到目的讲究策略,他反逼了萧烬安一把:“夫君害臊还是身上有胭脂牙印?夫君不敢让我瞧?”
“……”萧烬安沉默。
白照影便卖惨说:“夫君却总是瞧我呢!白天瞧,晚上也瞧。满耳朵都是你‘王妃王妃’地叫,惹得我跟自家哥嫂在一起聊天都得报备行程,夫君倒是捂得严严实实的。”
“……”萧烬安再次沉默。
对方占理,说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刚才他接到茸茸通传,王妃还主动将约见崔执简的事情告诉自己,王妃心底坦荡。
萧烬安抿唇。
白照影佯装生气道:“坏夫君!”
这也许是自己跟白照影真正熟悉了起来。
王妃不属于伶牙俐齿那类人。
他的王妃属于那种,只要给一点点爱和纵容,白照影就会像藤蔓般沿着人心田生长,开出无数朵柔软明媚的小花。
萧烬安很吃白照影这套。
因为完全不想在白照影心里,埋下颗不安的种子。
能隐瞒的情况,萧烬安已经隐瞒了很多。
再隐瞒更多,王妃必定会失落。
萧烬安轻轻叹了口气。
心知身上的伤势是瞒不住了。
他只得放下手中药瓶,搁在竹榻一侧,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虽然动作缓慢有条不紊,萧烬安尽可能显得更加从容,心却在胸膛怦怦直跳。
可他却又不能移开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坐在竹榻,衣服已经滑到胳膊了。
萧烬安看似云淡风轻,暗中目不转睛,捕捉对面白照影的表情。
他在白照影的眼睛里面,看见了全部的自己。
他看见白照影的眼里,映出他的影像,看见他的王妃睫毛轻颤,眸光细微地闪烁,接着鼻子尖动了几下。
王妃的眼眶瞬间红了。
白照影轻轻抽气,他后退半步。
引得萧烬安一时慌乱,竟显出罕见的失态,连忙揽起衣服打算穿好。
那身坑坑洼洼的新伤旧伤,有的是被刀剑砍中的,有他发疯时为克制情绪故意刺伤自己的,还有些是刚在大同战场上受得伤……
那样的伤痕累累,方才锻造出自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凶残的一面,他不想再暴露给王妃。
他狼狈地主动找话题哄白照影,打破他们之间漫长的沉默:“狐狐看见牙印子了没?那确实是只母老虎所为。”
“许氏派许勇加害于我,找了只老虎,饿上许多天,所以它见到为夫就咬。可惜它咬偏了,没咬断脖子,差点儿咬碎我半边肩膀。”
“狐狐吃不吃它醋?”
“……”
王妃蓄满眼眶的泪水滚滚滑下,啪嗒砸在萧烬安的腿面。
萧烬安抬头。
见完全没有哄好白照影,王妃哭得越来越止不住。
抽泣声使得萧烬安手足无措,不敢贸然接近,怕再吓着他的王妃。
他规矩地坐好。
却被白照影抱住。
桃花甜香撞进萧烬安满怀。
有一双柔软温暖的嘴唇,凑过去贴在他肩膀,亲吻落在萧烬安已经溃不成形的伤痕。
白照影迟钝的发觉萧烬安满身伤痕,竟远比自己估计得还多。
他带着哭腔安抚:“夫君不痛。”
“夫君再受伤的话,下次告诉我吧,不对,夫君不要再受伤了。”
他的眼泪打湿了萧烬安被野兽噬咬那处的皮肤,刺激感如同带来小小的电流。
萧烬安像是被人捧上云端,温柔地包裹住。
他呼吸滞重,胸膛连续地起伏,从没有被谁这样善待过……
他早就习惯于将自己变成利刃钢刀,化身成一切锐利冰冷的事物。
每层坚硬的伪装,每次都会被他的妻子,敏锐地发现,小心翼翼地融化,直到解除。
萧烬安回抱白照影,抄起王妃的腿弯,压进竹榻。
***
那竹榻吱吱嘎嘎响了有半个时辰。
白照影浑身疲倦,还是支撑着给萧烬安上药,手指拿捏住力道涂抹,再等融雪膏完全渗进伤疤处。
融雪膏里有些油性,白照影加速它吸收,用嘴给萧烬安呼呼地吹。
“呼——呼……”
竹林精舍响起风声,与白照影的吹气声映衬成趣。
吹气时,白照影嘴嘟起来,萧烬安就去捏他鼻子,像个捏捏怪,在用药过程中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