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开了,段莽快哭出来,怎么到他这儿,就像受到了海螺姑娘的嫌弃?
“这边百姓性格淳朴。”
随沿海巡防队伍里,一名水师士兵道:“常年遭受倭寇袭扰,便会感激帮他们抵挡倭寇的人。一旦倭寇突袭,没有官军保护,他们便家家户户各自躲藏。”
“倭寇搜村,幼儿哭泣会引来倭寇,暴露全家人因此丧命,所以很多孩子会因此被抛弃。”
“久而久之,就连孩童都无比感谢官军。”
萧烬安静默更甚。
突然刀子般锋利的目光投向深蓝的海域。
他似乎喉结轻颤,然后道:“如果倭寇虚晃一枪,表面屯兵一处,实则目标是另一处呢?”
“那也很有可能。”水师将士们道。
刹那间海水向海岸拍过来道大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所有人朝着白浪席卷的方向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无端将整片海岸攫住,晴朗的海岸鹰隼尖啸,音调太高,令人惊心动魄。
那只隼落下来,精准地落在水师将军其中某人身上。
鹰隼脚踝绑着蜡丸,拆开蜡丸,里头字条字迹扭曲,纸张盖着声望楼传递情报的印信。
萧烬安认出了白照影的字。
还有他所画的符号,符号是一根短竖,底下点着个圆点。
他知晓白照影必定是历经辗转,想跟他说些,无比重要的事情——
“台州告急!台州告急!!台州告急!!!”
第182章
为了让萧烬安取信, 这封信当然是白照影亲自所写。
他的妻子写字难看,被萧烬安发现, 当初萧烬安以为这是可爱的一点,哪怕白照影完全不这么想。
许多时候,白照影避免在人前写字,他会以各种借口找人代劳。
但眼前的这封书信,必定是白照影所写,因为模仿清楚娟秀的字体很简单, 模仿白照影的字却很难。
他时常缺笔少画,根本就与大部分人书写不在一个体系。
“台州告急。”萧烬安默默咀嚼着这四个字。
随行水师之中,一名颧骨被海风吹得通红的将军单膝叩首,歉然道:“四……四殿下, 末将承认向您坦白得太晚,末将其实与上京城声望楼有所联系。”
萧烬安眉梢微抬。
那名将军立刻道:“末将从未出卖过军情!声望楼有自己探听情报的手段,多数情况下,不动用末将这支!”
那名水师小将脸完全涨得通红,奋力辩解。
萧烬安凝视他, 眼神一瞬不瞬。
雪白色的浪花再度重重拍打海岸, 浪涛的声音喧哗, 衬得萧烬安的嗓音低沉冰冷。
萧烬安问:“少数情况是什么?”
小将连忙回答:“是出了必须与朝廷沟通的大事!这枚印信是真的, 这封信也是真的!末将在这封信之前,还收到几个暗桩要求接头的讯号。”
“什么暗桩?”
“楼主培养的倭寇。”
一霎时间, 场面除了滔滔海浪声外, 显得非常寂静, 也许是水声盖住了倒抽冷气声。
片刻以后,那海军小将方才描述道:“末将此前从未与他们接触过。据声望楼其他成员所说,这些倭寇是数年前, 楼主送到东瀛的一批学子,精通倭语,如今早与东瀛人没区别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杀人,也抢夺,也贩卖情报。”
萧烬安不是在问话。
海军小将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也许来源于声望楼手伸得太长。
又也许,是萧烬安突然发现自己即将身处风暴核心时,主动调整成为更加稳重的状态。
海军小将因为此前的隐瞒不报,而深深低下了头。
“先把他带下去,”萧烬安吩咐,“再拿他的信物跟倭寇接头,带倭寇来见我。”
段莽立刻称是。
那名海军将军被两个锦衣卫带下去,当然要接受继续调查。
而段莽走后,仿佛为了配合台州告急这道消息,浪涛声越来越急,浪潮拍打海岸的次数也越来越密。
晴空被绵密的层云笼罩,天阴了。
按照他们当初预估倭寇的兵力,如果大部分都在绍兴、象山作为障眼法牵制官军的举动,机不可失,余下的上万倭寇应当立刻进攻台州!
也许正有无数只,如同蜂群般的倭船即将抵达海岸……
一名海军将军道:“台州兵力远不足以与倭寇大军抗衡。”
他的话音说罢,一部分同僚响应,另有将军想起以前的例子,建议沿海百姓全部转移。
而刚刚提到转移避难,部分将士们反应极为激烈:“不能撤离!沿海百姓撤离,就是将家业再度丢给敌人糟蹋!”
“那些跑不动的老人,妇女,襁褓里随时会哭出声音的幼儿,一旦离开家乡,命都不再是命,况且我们的船只也难以转移。”
朝廷投巨资营造的龟船,不能痛下心肠毁掉,更不能让它们落入敌手。
而如果不走,面对的即将是数倍于台州水师的敌人。
说话间段莽将两个浪人打扮,头顶顶着个发髻的倭寇带到海岸。
倭寇浑身上下,看不出半分大虞人的痕迹,开口竟是标准的上京官话。
两名倭寇急促道:“松浦春繁没想到大虞出了个主战派的继承者,集结一万五千名倭寇,发血誓荡平台州!”
“船来了,船已经要来了。”
战火燃起之前,余下的时间每一秒都比黄金珍贵。
如果要撤,现在应该下令,沿海所有村镇紧急避险。
而如果要打,海军各项军事准备都应该及时到位。
战场从未有过包赢的局面,主将只能判断输赢的概率,赌注则是全军将士的生命!
海浪的喧哗声里,倭寇为自证不断交替重复着大虞官话,和他们早已纯属运用的倭语。
海隼躁动地乱跳,忽然打开翅膀又张了张鸟喙,样子显得格外着急。
主战与主撤离派不停辩斗。
派出去联系斥候的锦衣卫迅速回馈:“四殿下,咱们平时蛰伏在水面的哨船,今日直到现在都没传回消息,我们怀疑是让倭寇做了……”
一切的声音都载着信息灌进萧烬安的脑袋。
混响像多种谷物煮成的腊八粥,彼此融合,难舍难离。
可越是混乱的局面,萧烬安竟然超出局势,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镇定。
他不知道,他的小妻子居然帮他争取到,将近两个时辰的先机,然后再给他丢出个天大的难题。
他总能这么做,小麻烦精。
如今在白照影身边,肯定存在着同样凶险的惊涛骇浪。
白照影胆小,又不甘于被保护在温暖安全的笼子,每回都是鼓起勇气入局,一次又一次。
他让萧烬安体会到,纵使相隔千里之外,无形而深深的联系。
——我会回家见你。
带着我的袍泽,我保护过的百姓的祝愿,我满身的战功,平安地返回上京。
萧烬安:“白昼时空气潮湿,两个时辰左右后入夜,天气渐冷,冷热一旦交汇,海面会出现浓郁的海雾。”
萧烬安语气总有种极致的镇定。
他不需要太大的声音,刹那间所有人停止了争论。目光转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在听他说。
“下令船工与两千水师将士,将龟船驶出港湾,在距离台州海岸五十里处分散隐蔽。”
一名水师将军道:“遵命!船工……”
“船工如果不足,就地去召集当地壮年男女进舱,为船体提供动力,不需要做其他事情。”
“那剩下这几百名水军呢?”段莽问道。
“全副武装,列阵,登船迎敌。”
“那,那您呢?”
“我在海岸作为诱饵,等松浦春繁来到。”
“殿下!!!”
***
天海一色,统一都是黑沉沉的。
只有夜,没有繁星,甚至都没有光。
与其他打架劫舍的倭寇相比,松浦春繁显得更像是个水师的头领,穿着漆成蓝色的铠甲,蓝得纯度很夸张,几乎胜于大海。
这是东瀛的风俗,战甲兼具防护性与辨识度,风格与大虞完全不同。
这点在帽盔上体现得更为明显,松浦春繁右后方有个武士,向他鞠躬并将帽盔举过头顶。
那帽盔前面装饰着铜制半月,月牙两边几乎直插天空。
松浦春繁将帽盔戴好。
武士虔诚地又向他递上了,刚刚擦得锃亮的瘦长倭刀。
临近台州,雾气变浓了,到处是海浪声。
松浦春繁愉悦地审视着周围除了海浪以外,到处宁谧,一股直捣黄龙的兴奋感将他攫住。
大虞朝懦弱衰老的皇帝,居然认回个新的儿子。
四皇子年轻,英勇,出身于行伍,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强硬的四皇子继位,大虞朝将在几十年内,全面开展靖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