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年自尽留下的伤口无法痊愈,与他这十年来每一夜的梦靥相呼相应,每看一次,心痛一次。
义蛾生说:“雪萤,是朕为你招魂。”
雪萤愣了一下,惶惶地谢恩,可义蛾生很快打断他:“十年前你护主而死,朕感念你一片赤胆忠心,所以才会如此。如今你新生一次,既然忘却前尘,那便重新选择人生,朕问你,你是选择继续留在朕身边,还是离开皇宫?”
留在主上身边,还是离开……?这样的选择,不算是什么选择。他懵懵懂懂,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生存的手段,不知道该去哪里,除了主上,谁都不认识,他还能选择什么呢?他的选择,只有主上的身边。
雪萤眼中含着水汽:“我,属下,要继续留在主上身边。”
他伏在帝王脚下:“……继续效忠主上。”
义蛾生又有一会儿没说话,雪萤不安地抬头去看,只听主上说:“既然选择留在朕身边,那要重新订立契约。”
雪萤呆了呆,他那双眼总是下垂着眼皮,眼尾落下一个柔软的弧度,低头的时候,看着就像耷拉的狗狗眼,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是无害,又很驯服的样子。
他说:“可是,主上……”
话未说完,义蛾生已然不悦地眯起眼,低头看了过去:“怎么,你不愿意?”
雪萤叫那凌冽的目光看得背后发冷,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他差点被吓出眼泪,憋得鼻尖都发了红,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拽住主上身前纁裳,然后说:“主上,可不可以,先给属下穿一件衣服……”
这回轮到义蛾生愣住。
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到雪萤身上,从他的角度几乎可以将整个人看个通彻,每一寸皮肤在他眼下都一览无遗,可他竟然差点忘记了,雪萤仿佛重新降生在这个世上,浑身不着一物,就这么坦然地将一切展示给他看着。
义蛾生眸色沉了沉,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叫雪萤察觉到,又是不由得的一抖。他放下手,手掌落到雪萤颈侧,在温热有生气的身体上抚摸那道狰狞的旧伤,叫雪萤无法克制地战栗与瑟缩,却偏偏无处可逃,只能被动承受着主上强势的触碰。
也是在这时候,带着体温的玄衣落在他肩上。雪萤立即将自己藏了进去,仿佛回到了安全的堡垒,只想将自己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以此平息颤抖不止的身体。
然后听见他的主上说:“朕带你回去。”
他猝不及防被从地上抱了起来,用着面对面的姿势。雪萤害怕得不行,怕自己掉到地上,连忙拽着肩上的玄衣,伸长双腿盘在主上腰间,远远地看去,就好像绞缠在帝王身上的美人蛇。
义蛾生准备行走的动作一顿。
雪萤这时也后知后觉地觉出这样姿势的暧昧,脸色慢腾腾地涨红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主上怎会这样顺手的,用这样的姿势抱他,而且好像也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他分明只是主上的侍卫,可主上对他,怎么会这样亲昵……
难道说,他死之前,与主上的关系不太一般?
而且,主上还耗费十年时间,为他一个手下的侍卫招魂……这如何让他不多想。
义蛾生并不知道雪萤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二人的姿势,便恨恨地咬牙切齿。
真是叫人调教管了……就算没了记忆,身体却还记着,只这么一抱起来,竟然就会主动将腿缠在男人身上!
他心里泛着酸,忍不住的想,认清楚该把腿缠谁身上了么,就这么缠上了。
第2章
义蛾生心里扭曲得不行,面色却越发沉静如水。雪萤好似觉察到他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偏过头:“主上?”
他没有得到主上的回应,却被义蛾生抬手将双腿扒拉下来,盖在玄衣下拢住,换成了侧身抱着的姿势,这样便将全身都盖住,只露出一截自然垂下的脚趾。
义蛾生心里稍微好了些,这才抬脚要走。这时太常寺少卿却在身后出声:“陛下,还有两件事……”
雪萤好奇地睁着眼,望着台阶下臣子。
此人并非朝中正臣,而是义蛾生费力从天萤族请来宫中的方士,专门负责为雪萤招魂之事,掩人耳目叫他封作太常寺少卿。义蛾生猜想方士还有话交代,只说:“等下来来议政殿见朕。”
他抱着雪萤走出偏殿,直往前面寝殿而去。如果没有记错,雪萤这时体重只有五十六斤,所以抱着不但不费力,反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一路宫人与御殿督卫见着他怀里抱了个藏得严实的人,纷纷恭顺地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雪萤已有十年没见过外面的阳光,路边又跪着这样多的人,他心里惶惶的不安,越发地往主上怀里藏缩着,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
义蛾生叫他这细微的动作惹得心头一阵发痒,手指忍不住贴在两人相触的位置摩挲着,雪萤却半点不知自己叫皇帝占了便宜,还以为这是主上在安慰他。
进到寝殿,义蛾生将人放在软榻上:“在这里等着。”
雪萤将腿蜷起,拢着玄衣,乖巧地点头,一双狗狗眼微微耷拉着,很是听话的模样,看着义蛾生的眼神,又好像舍不得他走。
义蛾生惦念着方士要交代他的事情,这时也不得不离开雪萤,去议政殿召见太常寺少卿。
相处的时间以后还有很多,他现在更在意雪萤复生后状态如何。
他的雪萤并非人类,而是来自与皇族有着悠久渊源的“天萤族”。据说在很多年前,先代某位皇帝外出巡游,夜晚路过一座山谷,见谷中流萤飞舞,好似人间仙景,忍不住驻足观望,并令臣下停驾摆宴,一边饮酒一边吟诗。
当吟出“腐草生流萤,熠耀满天星”时,一只萤火虫飞落下来,向皇帝乞求讨封。帝君虽然惊讶不已,却为其封名“天萤”,使其化作人形,收于麾下。
这些只是史书上不知真假的见闻,不过皇族确实一直都有任用天萤一族为近身侍卫的惯例。天萤族人身轻而骨密,需经历六次蜕化期方可进入成年,成年后体重最多只达七十斤,比身形稍矮且偏瘦的女子更要轻盈,又善习武学,尤其是轻功上乘,借风一夜可行千里。
除了这些优点,天萤族人在成年后还会发育出一层“体甲”,这等于是他们的第二条性命,在死过一次后还能有复活的机会,可以说是为帝王挡刀挡剑的不二人选……雪萤父母当年都是先皇身边侍卫,两个人,四条命,全都赔给了那昏君。
但雪萤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义蛾生坐在桌前等内侍宣召太常寺少卿,一边回想着过去。
雪萤死时虽然满过十八岁,却未经历过六次蜕化期,而是卡在第五次。每一个天萤族人在进行蜕化时,需得回到天萤族群居之地“天萤谷”,在谷中神木“熠耀之树”上度过蜕化期,而那时先皇已死,太后意欲斩除太子羽翼,算计着将天萤族未来的族长继承人拿捏在手中,逼迫天萤族拒绝让雪萤回到谷中进行蜕化。
没有经历蜕化成年,便没有那如第二条性命的“体甲”,所以在雪萤死时,几乎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义蛾生却不愿相信,先叫人将他尸身护存完好,后苦寻许久,终于寻到一名天萤族方士,告诉他一个希望渺茫、但能为雪萤招魂的方法。
如此,费力十年,才让雪萤重新睁眼看他。
代价就是雪萤几乎没了所有记忆。
太常寺少卿进来时,义蛾生正将手指搭在桌边,有些杂乱地敲击着。见人跪下行礼,义蛾生问:“刚才要说什么?”
太常寺少卿磕了个头,开门见山地说:“先前在雪萤体内发觉好似有龙气残余,想问陛下,是否十年前便已临幸过雪萤……”
义蛾生愣了愣,脸色忽地有些不自在。
这件事要追溯起来,便有些复杂了,这得从义蛾生与他长得一般模样的孪生弟弟,当年的太子说起。
先皇从继位时便昏聩无能,整日沉溺美色酒肉,他树敌太多,又只在意自己享乐,早些时候虽然生了不少儿子,但都没有活过成年的,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宫中都没有皇嗣诞生。
年纪渐长,皇嗣依然未定,先皇那时也有些慌了,不过好在这时候,有一名身份卑微的宫女为他诞下一对孪生子,立即就让先皇当宝贝似的供了起来。
可过往的经验教训让他意识到,他上心或者不上心,他的孩子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是仔细保护,终究能有人钻了空子暗下杀手,这对来之不易的双生子更加惹眼,只怕活不过几年,就要被人谋害了去。
最后还是太后给先皇出了个主意,封其中一个为太子,放在她膝下抚养长大,而另一个,则送到一个叫做“中术”的组织培养,教他武功术法,让他有自保的能力,但对外宣称新得的皇子只有一个,另一个则不公之于众。
双生子本就生得完全一致,若是在同样环境下长大,日后在继承权的问题上恐会生出祸端……太后心里担忧的问题主要是这个,又见先皇担心自己的孩子一折便折两个,这才心生一计,叫他对外隐瞒其中之一的存在,送去修习武艺,日后便无名无份地在暗地里做太子的“影子”,需要用他处理危险的局面时才叫他外出露面,这样既避免兄弟争权,又善用了那张与储君完全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