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掌膳领着宫人退下,义蛾生脸上淡漠的表情垮了下来,变得阴冷、郁郁。
他没有动刚送上来的午膳,桌上剩着一碗早上没吃完的冷米饭,没让人收走,他端起来,坐到寝殿西侧临水的围栏前台阶上,慢慢地吃着。
临栏的水面上金线宝荷开得正好,义蛾生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兀自嘲笑他这皇帝做得实在是窝囊。
他原本穷尽一生,都与这皇位无缘,因他本该永远都只是太子的影子,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甚至都见不了光。但他与太子的生父荒淫无道,宠信宦官与方士,整日沉溺酒肉女色,就是生民的钱财也叫他挥霍无度,又一点一点,将皇权分出去,分给他的兄弟们,分给王公诸侯,最后传给太子和义蛾生的,是一把摇摇欲坠的龙椅。
先皇统治的最后几年,手下臣子上书劝说他修建渠梁河水道,以构筑枢纽、商通四方,这本来是有利于千万百姓的好事。但先皇看着收缴上来的税款,便挪不开眼睛,在几位王公的怂恿下,先在水道上游岸边建造了一座空前巨大的船型楼阁,供他玩乐,却要美名其曰“督造”。
本该拿去造筑的钱,让先皇用度一空,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叫诸侯用强兵威逼百姓背井离乡,放弃耕地,下水白白做着无望的苦力,又从各地强征豪取筑造材料,而材料运送途中每经过一地,都要让那些诸侯剥走一层,运到渠梁河时,剩的越少,他们便要向百姓抢的越多。
是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先皇却蒙上眼,堵住耳朵,只在天宫仙阙、妙音袅袅中,享受帝王无上的欢愉,直到最后一刻——
在他与二十四名年轻女子嬉游时,让藏在其中的女刺客,用压在舌头下的毒要了命。
先皇一死,太后立即连同勇乾王压下死讯,秘不发丧,并传下假的遗诏,迅速接手朝堂大权,在立太子为新帝之前,要杀义蛾生这藏在太子身后的影子。义蛾生却因雪萤一手建起的情报网,提早得知消息,连夜出逃,投奔六王中的崇元王,自立为“废王”。
因为太后,他与自己的孪生弟弟斗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份恩怨,最终随着雪萤的死,烟消云散……太子也没了,只剩下他一人,他们是孪生子,又是长期的光与影,样貌举止如出一辙,太后无法,只得接受事实,让他登基,成为天下人的皇帝。
从一开始,这皇帝就做得如履薄冰。千疮百孔的国度,百姓怨声载道,诸侯虎视眈眈,还有永远都不会对他放下成见、与他矛盾积重的太后,他过得太累,十年来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口上,也只是勉强建立起自己的帝王威信,叫人忌惮不敢随意推翻他。
可那些背后的小动作,从来都没有停歇过。他知道太后一直都在见缝插针地想给他下药,下什么药,取决于太后有什么目的,不会有致命的药,只是一些慢性毒,或者是催情的药,想要他衰弱,想要他尽早诞下皇嗣。
他闻得出药味,所以从来不吃。后宫太后为他挑选的百名后妃,他一个也不碰,他知道自己但凡让她们中的一个受了孕,太后就会立即将人藏匿起来,等到十个月后,只要生下来的是一个儿子,他这皇帝就会让诸侯们一拥而上,撕成碎片,才能让太后扶持着一个更好控制的傀儡,重登宝殿。
即便早已麻木了躲避暗算,可每每到这种时候,依然会觉得心冷。
义蛾生慢慢地吃了那碗冷米饭。
所有人都对他诸般挑剔,认为他并非正统的,斥责他手段极端的,进谏他不育皇嗣、做得依然不够好的,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接过这样一个布满荆棘的重担,他会不会累,他心里是否有过恐惧,他在想什么。
义蛾生在想雪萤。
他想抱一抱雪萤,这只小小的萤火虫,是他蜷在无边黑暗中那段时日,唯一的光亮。
可他又不想抱雪萤。他的雪萤终究不是十年前的那只,分不清他和太子是两个人,甚至分不清谁才是他的“主上”,这样的雪萤与环绕在他身边的人没什么区别,照不暖他酽冷的心。
他也有很多事情没法向被时间遗忘十年的雪萤解释,除了拖延的蜕化期以外,还有在雪萤死后,天萤族终究还是被太后怒火波及,一夜之间,大火焚毁熠耀之树,烧死无数天萤族人,逼得族长不得不带领残部出走,到更远的世外之地重建家园。
他心冷,孤寂,又迷茫,可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分说。
碗里的饭还剩下一半,义蛾生正在思考要不要吃完。再是皇帝又如何,他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好,用十年时间勉强补上当年先皇透支的亏空,虽然入不敷出,但不至于使民生动荡,所以他深知每一口粮食都要好好吃下肚子。
可他只能约束自己,因为后宫太后与王公贵族依然骄奢成性,从不顾念他的忍让。
但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小跑声——
转头一看,雪萤朝他扑了过来,双手张开十分冒失地将他端在手中的那碗饭打翻,剩下的那半碗饭,与那碗一起,就让义蛾生眼睁睁地看着,“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义蛾生:“……”
雪萤跪在地上,没看见他一言难尽的神色,反而非常焦急地说:“主上,今日的午膳不能吃!”
不知道是因为看见雪萤,还是因为他这冒冒失失的举动,义蛾生的心情忽然好了些,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台阶上,雪萤的小脸几乎挨着他的鞋尖。义蛾生故意沉着脸,语气不怎么好地发问:“你说什么?”
雪萤抬了抬头,很担心地说:“主上,臣刚打听到,今日送给主上的午膳中下有某种药物,主上不能吃。”
他想起自己第一步本来是打算道歉的,可着急起来忘记了这回事。不过他这时护驾主上有功,主上应该愿意直接原谅他的吧?
雪萤胡思乱想着,却听头顶传来主上语气依然不怎么好的声音:“朕知道。”
雪萤瞪大狗狗眼,啊?
主上既然知道,那还要继续吃……
坏了。他心头一震,这会不会是主上刻意为之的什么计划。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刚才的行为岂不是在破坏主上的计划……
义蛾生说:“朕故意的,如果朕没有假装吃下,他们知道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真是这样!雪萤一听这么一番解释,差点忍不住哭起来。
他又惹主上不快了。
义蛾生却故意欺负雪萤不懂事。但凡雪萤知晓那汤中下的是情药,就知道不管他吃或者没有吃,太后并不在乎,她只在乎义蛾生有没有去找后宫嫔妃,如果有,那便是大功告成,如果没有,那下次再接再厉。
雪萤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跪在地上呜咽道:“雪萤……请主上责罚雪萤……”
义蛾生脸色沉沉,严厉地说:“朕当然要罚你。”
他张开手,说:“过来,自己把裤子脱掉,朕要打你屁股。”
第6章
这,这算是什么惩罚?!
雪萤一瞬间憋红了脸,想说话又说不出。
过去主上都是这么责罚他的么?他没有记忆,无法得到印证,除了听主上的话,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要在这个地方脱掉裤子……雪萤转动着狗狗眼,左看右看,这里可是外面啊,等下叫人看见他在被主上打屁股,那真是丢人丢大了。
皇帝的语气却毋庸置疑:“过来。”
雪萤只好从地上爬起身,扭捏着走过去,站在主上身前,自己脱了裤子,叠放在台阶上。他犹豫一下,不知道该趴在什么地方,这时义蛾生将他拽了过去,压在自己怀里,臂弯将他禁锢住。
雪萤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然后他只能看见围栏后方的金线宝荷,很快他眼睛里也看不见那些开得正好的花了……因为义蛾生劈里啪啦连着打了他五六下,在羞耻欲与痛觉的激发下,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野。
他呆呆地愣着,都过了好一会儿,才跟如梦初醒般似的,“呜”的哭出声来:“主上……主上好坏……”
“不准撒娇。”义蛾生冷冷地说着,手上却还很恶劣地“不经意”在他屁股上揉了几下。那熟悉而又柔软的手感让他心情大好,刚才那时的自怨自艾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雪萤抽噎一声,不敢再反抗主上的独断专行的“暴君”行径。
义蛾生将手放在他头上,雪萤自己就会很乖地蹭一蹭,当真是没了记忆,身体却还替他记着这些过去的动作。义蛾生在心里叹道,雪萤永远都是他的雪萤,不管是精明能干,还是冒失撒娇,永远都可以牵动他的心,让他从谷底刹那云端。
“罚”过了,还要赏,义蛾生说:“起来吧,你护主有功,先前的事情朕不与你计较了。”
雪萤愣了一下,立即就高兴起来。他起身穿上裤子,跪在义蛾生身前说:“谢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