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呼吸均匀的雪萤,那股郁气却不能得到很好的安抚,于是他低下头,凑到雪萤唇边吻了吻他,将伤口流出的鲜血全部抹在他的嘴唇上,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苍白,而是有了几分动人的瑰色。
  第24章
  山体崩塌, 灾上加灾,伴随着若水王与裕国公进宫,瘟疫消息也不胫而走。保下武显侯尚且在义蛾生的掌控之中, 可他管不住有心宣扬的谣言, 先前那些叫禁军编排的话传出宫去,越传越离谱,天灾当头本就人心惶惶,于是谣言最终演变成了, 皇帝在深宫里头养了一个邪祟,并以逆天改命的法子将其复活,这连绵不断的天灾便是上天降下的惩戒。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朝堂内外议论纷纷, 底下大臣们当中充斥着不安与猜忌的氛围,人人都将目光投向天子,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灾是天降,流言却是人为,既怕他无法以一己之力支撑大局,致使朝堂动荡,诸侯争霸, 又怕他不肯妥协, 至刚易折。
  立场, 天子势微, 诸侯势大, 这是所有人臣日夜辗转反侧都要思考的问题,选对了立场,光耀门庭, 平步青云,选错了立场,一失足则成千古恨。义蛾生高坐朝堂之上,看着底下人心躁动,暗自冷然讥笑,却也知道,这乃是人性所驱,他谁也怪不得。
  有谁能至始至终、至死不渝,不管他强或衰,为王为帝或为奴为囚,都一心只向着他呢?
  或许只有雪萤罢了。
  在他那简单单纯的世界里,没有政治斗争,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主人的关注和爱。
  义蛾生走了一下神,待到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下面所有人好像都在偷看他,那种眼神和前两天好似有些不大一样,不是那种忌惮的,审视的,而是意味不明,而且看的是……他的嘴?
  莫名其妙。义蛾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移开目光。
  武显侯归朝后不久被押解,再是事出有因,皇帝都要在表面上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水王、裕国公与勇乾王一同入朝,众人讨论了两个时辰的灾事,讨论得大差不差后,定下当务之急是治灾、修路,武显侯的处置容后再议。临到末尾,勇乾王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嘴以天子婚事祈福祥瑞,化解天灾,立即得到功成王十万分赞同,义蛾生听得烦,随口撇开话题,宣布下朝。
  但这事儿还没完,刚下朝,就受到太后“邀请”,叫他去宫中坐坐。
  义蛾生既非太后所出,又从未受过太后教导,与她关系不好早已是明面上的事情,在太后口中他暴戾阴沉,离经叛道,所以他干脆懒得假装“母子情深”,若无必要,根本不会到太后跟前走动。
  太后专门派人来请,义蛾生倒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于是去了。
  茶早已沏好,义蛾生端到鼻下不露痕迹地闻了闻,喝下一口,便放下茶杯,抬头望向斜靠在软榻上的太后:“有什么事?”
  太后原本脸上带着笑,听他这么不客气地发问,笑意也淡了:“怎么,一定得要有事,才能劳烦陛下大驾光临?”
  “不然呢?”义蛾生淡淡地反问。
  太后本来准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开头,再慢慢铺陈她今日真正的目的。叫皇帝这么一句话堵得原形毕露,她暗恨着咬牙,撕了那张雕砌而成的和煦假面,沉下脸色,盯着皇帝的嘴说:“皇帝,知道你宠爱你身边那小侍卫,但既然临幸了人,就该叫内侍司好好记录在册,这么胡闹着像什么样子,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临幸?义蛾生皱眉道:“朕没有……”话还未说完,他猛地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嘴唇。
  原来是昨晚他自己咬破了嘴皮,叫这些人都以为,他临幸了雪萤。
  义蛾生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一早上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嘴巴看,就是因为这个。可他转念一想,十年前雪萤就是他的人,何必解释这么多,临幸了又如何,没临幸又如何,等雪萤好起来,还不是有这么一遭。
  他没跟太后怄气,只道:“朕下次注意。”
  太后却当他气短理亏,心理上不自觉占了几分优势,语气也跟着傲慢起来:“今日请陛下过来,是想聊聊关于中宫空悬多年之事。想必几位王爷在朝上也该提起过,正逢多灾之年,宫廷内外谣言横生,天子作为不足,需得多多仰仗诸王公侯,并以身作则,为宫中添置喜事以祈上天恩德,如此才能安定民心。”
  前朝后宫并济施压,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呢……义蛾生心头冷笑,面上却淡然地问道:“那太后以为该要如何?”
  太后心里一喜,忙道:“功成王嫡女年方十四,正适婚龄,她身份尊贵,可立为后。”
  义蛾生问:“朕要是说不同意呢?”
  太后立即拉下脸去,露出有些隐忍的神色。义蛾生看她脸色几经变幻,终于勉强露出一个笑来:“皇帝,你不必着急拒绝,也不想想,自打你登基以来,已有十年,而中宫至今未定,这非是你自己的私事,这也是国事,若迟迟不定,天下人难以心安!”
  义蛾生拿手指扣着茶杯边缘,没说话,太后却有些急了,这时候口气反倒越发的温和:“你要是怕没见过人不喜欢,哀家便做个主,借着宴请女眷的名义叫功成王将女儿送到哀家跟前来,哀家替你掌掌眼,这你大可放心……”
  话音未落,义蛾生猛地按下茶杯盖,发出“当啷”一道轻响,叫太后猛地一惊,止住了话头。
  义蛾生冷漠地瞥她一眼,站起身:“随你。”
  他转身离开太后宫殿,一边走一边想,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人总归是要娶进来,不是么?那些后宫的女子,说是娶给他的,人却是太后娶进来的,他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因为他是名叫“皇帝”的支撑这个国家运转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人,所以不需要他有意见。
  就像今日,太后再是知道他定不会同意,依然要迂回婉转将人接进宫里来,等到进了宫,便没可能再送出去,册立皇后这事儿也就算定了,还用得着多此一举问他什么回答么?
  义蛾生在湖边停下脚步,宫人和御殿督卫远远地跟在后面。他负手而立,被湖上冷风吹拂着脸颊,依然难以平息心头躁动。
  过去十年雪萤不在,他由着这些人折腾他,他知道他们摧毁不了他,让他最无法承受的厄难都已经发生,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所有的中伤与恶意在这面前,都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现在雪萤回来了,他没可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叫雪萤也跟着受伤。
  义蛾生远眺湖面,嘴角勾起一个僵冷的笑。
  等着吧,他有的是手段,他会跟他们慢慢玩的。
  雪萤这日上午离宫出外差,中午刚回来不一会儿,正窝在椅子上快乐舔花蜜,万笠就又跑来找他了。
  这几天万笠几乎天天都要往卫所跑,以致于宫里人还以为他在卫所担了什么差事。谁能想到,他是跑来给雪萤“洗脑”的呢,关键是雪萤根本就不为所动,他还这么坚持不懈,也不知道到底图个什么。
  雪萤已经习惯万笠的出现,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依旧抱着碗继续舔花蜜。
  “雪萤大大人,”万笠进门就喊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喜意,“大好事,特大好事!”
  雪萤“切”了一声:“万笠,每次你说‘好事’的时候,都是对你好的事,不是对我好的事。”
  万笠凑到他身边来,神神秘秘地说:“这次真是大好事,你还不知道?你主子要娶皇后了。”
  雪萤一下愣住了:“……皇后?”
  万笠就等着看他这个反应,心里快要乐开花:“是呀,娶的还是功成王十四岁的嫡女。”
  他故意趴在雪萤耳边跟他说:“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身份高贵,最重要的是,她……”
  雪萤“嘭”的一声将碗砸在桌上,沉下脸大声说:“够了!”
  他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这么大的事情,主上竟然没有跟他透露过半点风声,他还要从别人口中才得知这个消息。他想了一会儿,越想越委屈,那双狗狗眼里浸了眼泪,有些可怜地看着万笠:“万笠,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儿,我骗你做什么?你出去随便问问,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万笠说。
  雪萤低下头,眼泪在内眼眶边缘悬着:“主上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当然不可能跟你说呀,”万笠打断他,“跟你说了,你肯定要跟他闹,那他还怎么安心娶老婆?”
  雪萤一听,有些着急反驳:“我,我不会闹的,我只会问问,多的不敢说。”
  万笠嗤笑一声:“谁信,你那脾气被你主子惯得这么娇,看他娶老婆,你真不会闹?”
  “真不会闹……”雪萤说得都有些没底气,他只觉得委屈,又道:“至少不能这么瞒着我,偷偷就娶了老婆嘛。”
  “这都还是小事儿。”万笠跟他说,“小雪萤,你得想想,这回可不是娶个妃啊嫔啊什么的,这回是要娶皇后,皇帝的正宫老婆,后宫除了太后以外另一位主子。等到他俩成婚之后,每夜都要睡在一起的,你就不能继续呆在陛下身边近身护卫,我想想啊,你应该会被赶到门外睡台阶,顺便还要听他俩在里面卿卿我我,以后你可不止得跪在陛下脚边侍奉,还要给皇后端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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