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陆辞雪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许久没出声,最终动了动嘴唇:“……好。”
  修士用匕首挑破指尖,用混合着灵力的血在半空中勾勒着契约内容,陆辞雪就这样仰着头,盯着那些鲜红的字迹看。
  他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哄着自己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灵根和性命都能保全的方法。
  可是不能,陆辞雪全身的血液彻底凉透,他甚至连自己被捆住的双手都感知得有些困难。
  他已经尽力拖延时间了,虽然陆辞雪也不知道拖延时间后的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能活下来。
  他真的想不到两全的办法了。
  陆辞雪不想死,可他也不想带着被挖空灵根的身体残缺着活下来。
  不仅永远失去了触碰到那位大人的资格,甚至还要终生都活在那位大人的垂怜里,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凭什么?
  凭什么他拥有的东西别人全部都要夺去?
  拿着匕首的修士已经拟好了契约内容,他将其落在陆辞雪的面前,顺手用手中预备用来剖开内府的匕首割开绑住陆辞雪右手的绳索。
  他用刀尖在陆辞雪的指尖刺出了血,道:“签吧。”
  “……”
  陆辞雪的脸色苍白如纸,指尖传来持续的刺痛。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没能在那份契约上落定,在指尖悬停的血珠啪地一声滴落。
  陆辞雪哑声道:“如果我签了的话,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一只粗糙的大手蓦地掐住了陆辞雪的脖子,猛然将他摁在身后的墙上,冷冷道:“你到底是想签不想签?你提出来的条件,到最后迟迟不应的还是你。怎么,拖时间搞小花招?”
  陆辞雪痛苦地挣扎,右手徒劳地在卡着颈间的手臂上抓挠,却无力得可笑。
  冰冷的匕首拍了拍青筋暴起的手臂,为首的人示意同伴松松手,在陆辞雪骤然呛咳出声时蹲伏下身,用冰凉的刀面轻拍着陆辞雪涨红的脸颊上,缓和了声音:“是这样的,木系天灵根性温和,稀罕少见,是唯一一个移植到其他人身上却不会产生排异反应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那一下掐得有些用力,陆辞雪干呕出声,生理性眼泪冒出来,滴在地上。
  一滴一滴,像是春雨,逐渐开始延绵不断。
  修士叹声道:“我们也不想为难你,木系天灵根实在难得,仙玄宗收徒看灵根,我们不想错过。但是呢——”
  他话音一转,“我们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只想着自爆同归于尽,那属实是多想了,不仅赔了自己,还伤不到我们半分,何必?不如答应把灵根交出来,我可以允诺你,将灵根和求学名额卖出去的收益分出十分之一将会赠予你们宗门,倒还让你那倾家荡产的师父回点血……”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陆辞雪,他蓦然抬起头来。
  那双红透的乌瞳里,第一次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修士瞬间心道不妙。
  他脸色骤变,立刻要伸手冻住陆辞雪急遽发亮的内府,厉声喝道:“你疯了!?”
  他头一回看着小孩可怜,甚至愿意许诺出部分利益,结果这小孩这么不识好歹!
  飞舟停滞了一瞬间,下一刻一道飞剑骤然刺入,一路顺畅地冲破了飞舟周围防护,摧枯拉朽般将飞舟大半个身体撞得稀碎。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刺破人耳膜,飞舟强烈震颤起来,在巨大的外力撞击下顷刻间开始解体。
  迸溅的碎片割断了绑住陆辞雪的绳子,猛烈的冲力将几人瞬间冲飞出去,随着飞舟解体,陆辞雪骤然坠空。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内府中急遽扩大的灵力漩涡停了一下。
  两个地阶修士脸色一变,立刻就要飞来抓住陆辞雪,陆辞雪根本无法在毫无支撑的半空中稳住身形,他眼前视野天旋地转,只感觉自己在某一刻蓦地落入一道温热的怀抱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将他稳稳托在怀里。
  陆辞雪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瞬间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要接着引爆灵根,一字一句,嘶哑难言:“我宁愿自爆,也不可能让灵根落到你们手里……”
  可是不等陆辞雪说完,他的身体却猛然一僵。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灵力波动剧烈的内府上,好似一阵春风拂过,悄无声息地将所有即将爆炸的灵力抚平下来。
  那一刻,陆辞雪如坠冰窖。
  ……他连自爆都做不到了。
  那两人既然能在瞬息之间将他镇压,那又为何浪费这么多时间同他周旋,让他错觉以为自己尚有谈判的资本?
  陆辞雪从来不知道,心如死灰居然是这样的滋味。
  恨到极致之时,强烈的情绪已经耗空了陆辞雪所有的力气。
  他无力地垂下头颅,放任自己哽咽地笑起来。
  就连死也成了一种奢望。
  ……直到抱着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液体烫到了似的,颤了一下之后,瞬间不知所措地僵硬起来。
  一只略带冰凉的手囫囵擦过陆辞雪的眼睛,带走了温热的液体,身后的人手足无措地低声道:“……辞雪?”
  陆辞雪怔在了原地。
  他只觉自己的脑子如同锈了的铁器,用起来迟钝又干涩,根本想不起来这道声音究竟为何似曾相识,就好像他在意识混沌之际听过一样。
  可是生的锈能被洗掉,蒙尘的珠子会被擦掉所有的灰尘,浸水过后所有的阻塞消失不见,徒留明珠本身的干净透亮。
  陆辞雪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翻涌,他钻空脑袋试图挖出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最终扒开所有似是而非的阻碍,最终找到了那道声音——
  那是他在漫天焰火濒死之中,看见的那道长身玉立的漆黑身影。
  那人如玉般的嗓音里带着怔然和沉重,对他说:别动。
  别动。
  我没动。
  是那个极有可能在火海之中留他一命,又数次同他书信往来的,那位大人。
  用潇洒恣意的字迹次次在信里写道「辞雪亲启」的那位大人。
  那一瞬间陆辞雪恍如灵窍顿开,他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宛如被冰水浇头,从头僵到尾,甚至不敢往后看一眼,生怕是自己在濒死之前的妄念幻象。
  他只得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两个神情惊愕的修士——
  那两个要他命要他灵根的修士,如今都站在他的对面。
  那现在这个抱着他都不敢用力的人,会低声唤他辞雪的人又是谁?
  能是谁?
  陆辞雪此时衣裳凌乱,身上多处被迸溅的飞舟碎片划开的细小血痕,渗进衣裳里面,颈间的掐痕明显,眼眸通红,可谓是狼狈不堪。
  被欺负得狼狈不堪的小孩缩在乌惊朔怀里,强撑着紧绷起来的脊背在某一时刻骤然坍塌,喉间的哽咽再也压抑不住。
  第10章
  乌惊朔追上飞舟那一刻,心中空白,甚至不敢去想闯进去后看见的景象。
  追逐飞舟的这点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是他硬要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小孩。
  他当初怎么把人送去的仙玄宗,如今就要怎么把人带回来。
  乌惊朔手里还有「兑换」,他还有底牌,事情还未进行到最糟糕的地步,他还有能够挽救错误的机会。
  直到乌惊朔从崩碎成完全碎片的飞舟之中将那个浑身发抖的小孩捞进怀里,乌惊朔空白静止的脑子终于像是按下了播放键,体表所有感官回传的所有信息纷至沓来。
  那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把乌惊朔烫了个心颤,瞬间就麻爪了。
  乌惊朔抱着瘦得有些硌手的陆辞雪,低头见他满身血痕,颈间还有明显肿起的掐痕,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股无名火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他明里暗里盯着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把陆辞雪养出点正常小孩的婴儿肥,半点苦都舍不得叫人家吃,现在好了,给他们这群畜生折磨成这样!?
  乌惊朔天灵盖都要给气掀了。
  漫天碎屑之下,乌惊朔向前踏出一步,分明只是普通步伐,下一刻却已经出现在了那两个地阶修士的面前。
  两人皆是心下大骇。
  他们都是仙玄宗里修为上乘,已经独当一面多年的长老级人物,能在修为上碾压他们,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息接近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在仙玄宗这么多年,不仅从未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要知道各路势力向来都在想方设法地挖走人才和高阶修士,甚至不惜开出天价待遇,连仪城这种山旮旯里出了个天灵根都能被修真界大部分有名宗门争抢,怎么可能漏掉眼前这个?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
  当初他们敢对陆辞雪动手,仗的就是陆辞雪无背景无靠山,就算将他的灵根昧下,也不会有人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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